纪云汐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略过这个话题,微蹙着眉道:“太子和七哥离京,我未曾收到任何消息。” 纪云汐在上京城安排了不少人,可直到今晚太子受了重伤,她才得知此事。 哪怕此事是秘密进行,太子明面上是去苍山祈福。可就连太子去苍山祈福这件事,纪云汐也不曾知晓。 听她提起此事,吴惟安稍稍正色。 此时已至后半夜,院中寂静无声,间或听见几声虫鸣。 风吹过,树影幢幢,万籁俱寂。 黑暗给白日生机勃勃的树丛披上一层阴森恐怖的面纱。 吴惟安看向那,道:“我也未曾收到。” “不过。”他语气一转,偏头看向一旁的纪云汐,“是我主动切断了大半与上京城的联络。” 纪云汐:“?” 两人朝卧房并肩而去,脚步都不快。 吴惟安:“我们一走,圣上定然会对上京城进行大排查,恨不得挖出我们的眼线,而后一一解决。故而我离开之前下了令,切断了大半联络。毕竟就像太子这事,待我们收到消息,太子也已离京,就算得知用处也不大。” 当然最主要的是,吴惟安并不是非太子不可。 对他重要的人,他都带在身边了。 带不走的,例如他父亲和二弟,他也事先嘱托过,在他离京期间让他们各自小心,除了家和六部,其他地方一应拒之,都不要去。 若是连拒绝的法子都想不到,无奈去了,真出了事,吴惟安也管不了。 他父亲是他长辈,二弟虽比他年幼几岁,但也已是成家立业的年纪。 没有谁能护谁一辈子,每个人都要有自保的能力。 没有自保的能力,出事是早晚的事,吴惟安顶多事后替他们报仇。 纪云汐轻叹一声,明白吴惟安的意思:“我只是有些担心大哥。” 吴惟安轻笑:“夫人担心大哥,还不如担心我。” 在他看来,纪明喜是最不需担心的。 这人一向最懂如何明哲保身。 而且现下,纪家几个弟妹都不在上京城,太子也不在,纪明喜不用顾忌太多,怕是日子过得更轻快。 上京城。 纪明喜坐于案前,正在专心致志提笔写字。 外头,吏部的官吏们悠闲地来来往往,聊天逗趣。 和纪明喜交好的大学士一脸忧虑重重地进来了。 他将门关上,看到纪明喜便是一叹气:“唉。” 纪明喜依旧在写字,没有抬头。 大学士走过去:“吏部最近也很忙?可我看外头大家都一派轻松,怎么偏偏就你——” 可到了近前,看见纪明喜在抄的佛经,大学士话头一顿。 “唉,也就明喜兄你如此沉得住气。”大学士又是叹气,“大家最近都担心坏了,连娘娘也病了。” “如今由春转夏,天气渐热,染上风寒是正常的。”纪明喜抄完一张佛经,放下毛笔,将那张纸小心拿起,而后放到临窗的桌上晒。 大学士的眼睛跟着纪明喜动:“明喜兄呐!如今好几日未曾收到太子的音讯,娘娘派了多少人出去查探,可都尚未有消息。” 纪明喜宽慰道:“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大学士:“明双可也在啊,明喜兄你就真的不担心吗?” 闻言,纪明喜拂了拂衣摆,重新在案前坐下,给自己研磨:“明双向来爱在外游历,他结实的人多,门路也多。想来以他的能力,应是不会出什么大事。” 大学士双手平摊,用力甩了甩:“可万一呢?” “若真如此,我身为兄长,也没什么能为他做的了。”纪明喜重新拿起毛笔,看向大学士,“现下我们最好的法子,你可知是什么?” 大学士问:“什么?” “抄佛经为他们祈福罢。”纪明喜道。 大学士:“…………” 太子三日后便醒了。 醒来后,得知他的那些侍从全军覆没,太子有些郁郁寡欢。 可最令太子寒心的,莫过于这背后之人,是他父皇。 朝他射出最后一箭的黑衣人,那双眼睛,太子很是熟悉。 在纪明双背着他,一路逃往凉州的路上,太子来来回回想了很久,总算想起了这双熟悉的眼睛,他在父皇身边偶然见过一回。 那是护佑父皇安全的暗卫。 往常在上京城,遇到问题内心疑惑之时,太子都爱去找纪明喜。 只要和纪明喜说一说,对方开解几句,太子便会好很多。 可现下在凉州,太子身旁虽无纪明喜,但有三个纪家子女。 太子和纪明喜同年,比这些弟弟妹妹都要年长六岁以上。他和纪家弟弟妹妹们交集不多,但看在纪明喜的份上,他也一向将这些人视为自己的弟妹。 不能和纪明喜说,和纪明喜的弟妹们说说,应也不赖。 云汐自小聪慧,太子是知道的。 可他也没第一个找她,毕竟男女之别,他有太子妃,她也有夫婿,再加上从小母后没少让他娶她,故而太子这些年都很是避讳。 生怕走得近了,母后还以为有机可乘,以至于做一些不太妥当的事。 纪家这些人的性子,太子心里头清楚,若他母后真那么做了,他和纪家的关系,那才是真的疏远了。 刚巧,纪明双过来探望。 太子从床上坐起身。 纪明双虚扶了一把:“殿下伤还未好全,还请小心。” 太子坐在床前,摆了摆手:“孤无碍,孤正想找你。” “殿下可有何事?”纪明双问。 太子看着显得恭敬,而且有些内敛的纪明双,满腔心绪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 这逃亡的一路上,太子和纪明双大多时候,也是沉默的大眼瞪小眼。 太子先试探地寒暄:“这一路多亏了明双你啊,若不是你,孤早已不在世间了。” 纪明双客气道:“殿下谬赞了,保护太子,本是下官之职。” 太子顿了下,再次道:“话虽如此,但若你出了事,孤都不知该如何与你长兄交代。” 纪明双一笑:“长兄若在此,也定然会冒死救殿下的。” 太子:“你与那些人交手,可有看出什么?” 纪明双:“这些人武功高强,且彼此间配合默契,应是有人精心养着的。” 而能养出这样的一队人马,那个人的身份定然不一般。 且直冲太子而来,怕是与皇位一事有关。 不过这些,纪明双没说。 纪明双这些年在江湖闯荡,朋友确实非常多,但纪明双向来不会和人过于交心。 最后,太子什么也没说,让纪明双退下了。 他和纪明双,聊不到一块。 太子是闲不住的人。 和在太子府不一样,在凉州府衙后院,基本没什么人搭理他。 他清闲得很。 头几日太子在养伤,不便出行也就罢了。 再过了几日,他的伤差不多好全后,太子实在待不下去,主动走出了偏房。 刚出偏房,便遇见廊下在扫地的小厮。 太子站了一小会儿,看着小厮扫地,一看心里便是一惊。 这小厮扫地扫得极其条理清晰,而且动手十分干脆利落。 这让太子感觉非常好,他走过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厮抬头,扫了他一眼,给他行了一礼:“雪竹。” 太子:“今年几岁了?” 雪竹:“十四。” 太子点点头:“可是吴家的家生子?” 雪竹眉目拧了拧。 什么是家生子? 不过他不是很想和这太子说话,他想安静地扫地,故而就点了点头。 雪竹心想,这下这太子可以走了罢? 可哪想,太子又问:“吴家对下人可好?你们平日一日三餐都吃些什么?可有月银?” 雪竹:“…………” 他张了张嘴,抓紧速度将这片地扫了,赶紧拿着扫帚打了声招呼便匆匆离开了。 仿佛背后有恶狗追着他一般。 已经很久没与人聊过天,清闲了好些时日的太子:“…………” 太子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伤口,又朝前方走去。 刚巧看见纪明焱在和一名大概三十岁的妇人蹲在地上,看着草丛。 太子快步走过去,但他有伤,又蹲不下去,只能半弯着腰,跟着看了会儿,也没看出什么:“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下方两人齐齐抬起头。 纪明焱向来不是个循规守矩的人,根本就没有行礼的自觉:“殿下,你伤好了啊?” 太子一笑:“是,差不多了。” 毒娘子那双眼扫了扫太子的伤口,道:“雪竹自从会刺绣,伤口包扎的愈发好了。” 太子一顿:“雪竹?可是那扫地小厮?” 毒娘子:“嗯啊。” 太子大惊:“那日给孤拔箭包扎伤口的,可就是他?” 毒娘子:“是啊。” 纪明焱:“殿下!本来我想亲自给你包扎的,但明双不让!” 太子想起当年,他与纪明喜一道到法恩寺祈福。 去爬山的时候,纪明喜不慎摔了一跤,手臂划破出了血。 结果回去后第二日,太子便看见纪明喜手臂的伤非但没好,反而更严重了。 他问明喜,对方说,这是他六弟给他亲手包扎的。 太子捂了捂伤口,又仔细看了看这两人。 他发现,这两人是在看蚂蚁搬家。 算了,他和纪明焱大概也聊不到一起。 最终,太子去找了纪云汐。 吴惟安前头在他们卧房后头的林间搭了两个秋千。 这日午后,阳光微醺。 纪云汐用过午膳,出门走了几步,坐在秋千上拿着本书晒太阳, 太子走近,在纪云汐三步外停下。 见到来人,纪云汐便欲起身行礼,太子压了压手:“在这就不用行礼了,你在家和明喜如何相处,便与孤如何相处便是。” 纪云汐微微一笑:“谢殿下。” 太子四处看了看,在一旁的秋千小心坐下,坐下时,他看着从树林间投射而来的阳光,感慨了一句:“若是明喜也在凉州便好了。” 纪云汐阖上书,若有所思:“殿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太子一时之间颇为感动。 纪云汐看了看太子,微微一笑:“殿下若是不介意,也可将我当长兄倾述。” 太子这位置不好做,这些年太子压力很大。 故而太子总爱找她大哥,大哥很佛,对世间的事一向看得很开,太子总能从大哥那获得一些安慰和力量。 太子:“纪家兄妹,也就你和明喜性子较为相似。” 想起长兄,纪云汐神情柔和了许多,她轻轻摇头:“不,殿下。长兄性子比我好很多,他是我见过最豁达之人。” 太子深有同感的点点头:“若是他在,孤将这些时日发生的事说给他听,也不知他会与孤说什么。” 纪云汐想了想,笑着摇头。 太子长呼一口气:“那日,孤真以为,孤要命丧黄泉了。” 纪云汐静静听着,没插话。 太子又道:“云汐可知,那日射孤一箭的,可是何人?” 纪云汐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秋千:“我问过七哥,七哥说那些都是蒙了面的黑衣人,不知身份底细。可听殿下此言,殿下这是认出了那人的身份?” 太子点了下头,一时之间也有些沉闷,他苦笑:“我在父……那见过。” 纪云汐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她对这个结果,并不惊讶。 话头被打开,太子将这些日子以来堆积的愁闷一股脑往外说:“我知道父皇从小不喜我。母后强势,父皇一直忌惮李家,我都知道。这些年,父皇明面上看似器重我,但私底下偏帮皇弟们,我心里头都清楚。可我未曾想到,他居然……不是说,虎毒不食子吗?” 太子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 他真的没想到的。 他知道父皇不喜欢他。 他从来没想过,父皇会对他下杀手。 为什么啊? 纪云汐的目光,远远落在前头。 那里,一道人影已经站了有一会儿了。 纪云汐看了一瞬,勾了勾唇角。 而后,她收回视线,敛去笑意,看向太子道:“殿下不用执着于此。” 太子抬起头,自嘲道:“皇室无情吗?” 纪云汐摇摇头:“圣上如何做,那是圣上的事。听闻太子妃年后给殿下添了一子?” 说到这,太子的眼神变得慈爱:“没错,孤离京的时候,那小子刚满月。” 纪云汐:“殿下,您如今已为人父,该做的不是去想圣上为何要这么做,而是该如何保全自己的妻儿。而且您还是太子,于这天下苍生而言,您也是他们的父亲,自当庇护万民。” 太子向来容易被这些所鼓舞,闻言瞬间恢复了往日的精神头。 他没再待下去,便匆匆走了。 吴惟安往树后一避,躲开了太子,深深望着对方的背影。 到现在,吴惟安还是对刚刚那幕难以忘怀。 这太子,坐在他亲手做的秋千上,和他的夫人说说笑笑? 那是他给他自己留的位置! 后头,雪竹在扫地,见此也是一避。 太子走后,纪云汐悠悠往一旁靠了靠,重新翻开了书。 轻微的一声响,是脚底落在草地的声音。 有人站在她背后,刚想抬手抓起秋千。 纪云汐冷着声警告:“你要敢摇,今晚你就睡府堂厢房,别回了。” 吴惟安:“…………” 他安静片刻,收回了手。 吴惟安走到一旁的秋千,盯着那看了半晌,忽而道:“雪竹!” 雪竹出现在他面前。 吴惟安指着秋千:“好好擦一擦,多擦几遍。” 雪竹:“哦。” 他从怀里掏出抹布,就开始擦起了秋千。 直到雪竹擦了三遍,吴惟安才坐了下去:“你和太子关系很好?” 纪云汐看着书,有一句没一句地回:“一般。” 吴惟安:“我看你们刚刚谈得挺开心。” 纪云汐悠悠地扫他一眼:“太子话多闲不住,这些日子他应该憋坏了。” 虽然在外,太子身份尊贵。但自小太子就经常往纪家跑找纪明喜,故而纪云汐对太子还挺了解的。 这也是为什么,她愿意扶持太子一党。 这太子吧,从小就是话痨加天生的劳碌命。 也就是她大哥能承受住。 毕竟对方无论说什么,大哥都能看似很认真的在听,且能及时给予听似真诚的反馈。 但纪云汐观察了好几次,大哥在听的时候其实是在走神,回复的话,也都是一些不会出错的万能金句。 吴惟安长腿在前方轻轻一用力,他那明显高纪云汐的秋千一个头的秋千便晃了起来。 他一边玩,一边随口道:“夫人还真了解太子。” 纪云汐耸肩:“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是么?”吴惟安荡来荡去,越荡越高,声音时高时低,“那夫人可了解我?” 旁边的秋千越晃动静越大。 两边的秋千最中间的树是共用的,弄得纪云汐这边的秋千也在晃。 她啪的一声阖上书,从秋千上站了起来,看着已经似乎快要荡到天际,却还能轻轻松松保持不掉的人,道:“我记得,你不爱吃酸。” 吴惟安嗯了一声:“我喜欢吃甜。” 纪云汐扯了扯唇角,轻嗤一声:“是么?但我觉得,你挺能吃酸的啊。” 说完后,她转身就走了。 秋千上的吴惟安:“??” 吴惟安回家荡了会秋千,便又去了府堂办事。 结果人刚到,便有典史匆匆上前:“大人!” 典史指着在一旁翻阅卷宗,并且抓了文照磨在询问的人:“这人说他是太子!可是真的?” 毕竟他们只是小小的凉州官吏,事先也没见过太子。 而且上京城那边,也没有说太子会来啊? 吴惟安轻轻挑了挑眉,嗯了一声。 太子也看见了进来的吴惟安,闻言朝他招了招手。 吴惟安走上前去。 太子问道:“凉州一带,每年四月到六月都是雨季,一切事务,惟安你可都安排好了?” 吴惟安若有所思的点头:“回殿下,都差不多了。” 可太子还是不放心:“堤坝你可有看过?粮仓的粮草可有备齐?” 吴惟安:“看过,也备齐了。” 太子点点头:“那便好。” 吴惟安指尖轻敲桌面,看着太子认真翻阅卷宗,自己给自己找事做的模样,忽而笑了笑,恭敬道:“殿下。” 太子抬起头:“何事?” 吴惟安:“前几日殿下养伤,下官不便叨扰。但其实,下官刚调来凉州,有些事暂不知如何处置。敢问殿下,可否为下官解惑?” 太子眉目一凝,道:“你但说无妨。” 当日,吴惟安将他手头大半的活,扔给了太子。 当晚,吴惟安早早便回了后院和夫人一起用晚膳。 只是,他看着那满桌的菜,一时之间拿着筷子居然无法下筷。 酸菜鱼。 醋溜白菜。 肉沫酸豆角。 糖醋排骨。 四道菜,每一道,都冒着蒸腾的酸气。 纪云汐含笑望着他,语气很是关心:“怎么不吃?” 吴惟安:“…………” 纪云汐拿起筷子,特地夹了片醋溜白菜,放进他的碗里:“你近来辛苦,多吃些,等晚间饿了要开火,就不好了。” 吴惟安:“…………” 他垂眸,放下筷子,起身,转身离去。 纪云汐淡淡道:“站住。” 吴惟安多走了三步,但最终还是站住了。 纪云汐:“回来。” 吴惟安轻叹了声,也还是回到了位置上。 纪云汐懒得理他,自顾自拿了筷子用膳。 没一会儿,毒娘子一左一右端着两道菜进来了。 红烧肉。偏甜的。 酒酿圆子羹。甜的。 吴惟安笑意吟吟地看了眼纪云汐,重新拿起了筷子。 最终,他把一碗饭都吃完了,不过留下了那片醋溜白菜。 纪云汐似笑非笑:“吴大人,节约粮食啊。” 吴惟安轻叹。 女人真的很记仇。 他垂眸想了想,伸手夹起那片醋溜白菜放进了口中。 一放进口中,吴惟安的眉头便皱了起来:“真酸。” 纪云汐挑了挑眉,微微讶异。 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吃了。 纪云汐摇摇头,放下筷子起身。 可哪想,她的手腕忽而被扣住。 纪云汐一时不妨,被人往下一拉,便落到了吴惟安的腿上。 她刚仰起头,唇便落了下来。 事后,吴惟安下意识抵着舌尖抽凉气。 醋溜白菜是真的酸。 她咬来的时候,也是真的疼。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sww.cc。趣书网手机版:https://m.qsww.cc 『点此报错』『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