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庐之中。 岐山大师和曲妮玛娣依旧在交谈之中。 歧山大师说道:“已然都是过往之事,多说无益,我所不理解的是,你对我一直抱有如此大的怨意,为何今日却要入洞来看我。” 曲妮玛娣痛苦的喘息两声,渐渐平静下来,盯着大师的眼睛,恨恨说道:“你算错了一次,我便要你再给我算一次。” 歧山大师神情微异说道:“你还想知道什么?” 曲妮玛娣一脸怨毒的说道:“我想知道害我儿子性命的人,什么时候死!” 歧山大师摇头说道:“即便佛祖都不能断人生死,更何况是我这个普通人。” 曲妮玛娣愤怒说道:“那你总得告诉我,我怎么才能替我儿子报仇!” 歧山大师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你既然已经做了安排,何必还来问我?” 他静静看着曲妮玛娣,说道:“我必须提醒你一声,你参佛数十年,却依然脱不得嗔怨之苦,这怨不得别人,怨不得佛辇上的那人,怨不得月轮王宫里那人,更怨不得当年你腹中的孩子,你须得问问自己。” “你也不想想,若不是荒原上你的缘故,宁缺也不会在王庭上羞辱你,如果没有那回事,道石便不会回月轮,更不会回长安,更不会遇到那位叶夫子。” “最后,也不会死。” “你要报仇,应该向你自己报仇。” 曲妮玛娣闻言更恨,身体微微颤抖,握着木杖的右手青筋毕现,厉声说道:“不想答我便不答,何必在我面前又一次故弄玄虚!” “歧山师叔,你不是真的佛祖,居然敢像佛祖般有求必应,你终有一日会暴毙而死!” 歧山大师一脸坦然的说道:“我身在世间却妄窥佛国,只想让世人少些烦恼,早知自身必遭业报,死便是死吧,暴毙或是老死又有什么区别?” 这时,洞庐外传来了叶千秋的声音。 “我说了要给大师续命,大师又如何能暴毙或者老死呢?” 听到叶千秋的声音,岐山大师的面色微变。 曲妮玛娣亦是脸色一变。 以她的修为,竟然没察觉到有人出现在了洞庐之外。 这时,只见叶千秋抬步走进了洞庐,朝着岐山大师微微一笑。 “大师原来有客人啊。” 岐山大师闻言,反倒是平静下来。 曲妮玛娣看向叶千秋,蹙眉道:“你是谁?” 不等叶千秋回答。 岐山大师就在一旁替叶千秋回道:“这位是来自长安城的叶夫子。” 曲妮玛娣闻言,眼中闪过一抹疑惑,能和岐山大师来往的自然不可能是等闲之辈。 而且,能瞒过她的感知,无声无息的来到洞庐的也肯定不是一般人。 但是,什么叶夫子,她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来自长安? 曲妮玛娣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想起了刚刚岐山大师提到了那个叶夫子。 曲妮玛娣面色一变,眼神阴狠的看向叶千秋,色厉内茬的说道:“是你!” “是你将我儿给引到你的那座院子里的!” “是你!” “是你将我儿交给宁缺杀掉的!” “对不对!” 事实上。 曲妮玛娣一直都知道宁缺是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杀了她的儿子道石。 因为,当时道石身旁的武僧是活着回到了月轮国,将那一切都告诉了曲妮玛娣的。 只是,曲妮玛娣没想到。 除了宁缺之外,另一个仇人竟然堂而皇之的来到了瓦山。 宁缺是书院院长的弟子,她尚且敢动。 更何况是一个教书先生! 即便这个教书先生可能有些本事。 但是,那又如何? 他的儿子之所以会死,就是因为这个教书先生给宁缺提供了机会。 “你该死!” 曲妮玛娣一脸怨毒的看着叶千秋。 恨不得吃掉他。 叶千秋看着曲妮玛娣,想起了他故意放走的那个武僧。 自从那个叫做道石的和尚埋在了小院的杏树底下之后。 叶千秋就一直在等待着道石背后之人前来向他报仇。 但是,长安毕竟是长安。 像曲妮玛娣这种人胆子即便再大,也不敢去长安城闹事。 现在,在瓦山,曲妮玛娣出现了。 那曲妮玛娣的姘头自然也来了。 叶千秋对于他们的身份自然早有洞察。 总而言之,用一句话来讲,那就是和尚不是正经和尚,尼姑不是正经尼姑。 看着曲妮玛娣眼中的怨毒。 叶千秋微微一笑,道:“很想杀了我,对吗?” 曲妮玛娣一脸森寒的说道:“你该死!” 这时,在一旁沉默许久的岐山大师开口,对着曲妮玛娣喝道:“不得对叶夫子无礼!” 曲妮玛娣仿佛找到了发泄口,她朝着岐山大师喊道:“你到底是谁的长辈?” “杀了我儿的仇人就在我的眼前!” “你让我怎么对他不无礼?” 岐山大师看着曲妮玛娣,微微一叹,道:“你啊……” 曲妮玛娣不理会岐山大师的欲言又止,只是在那里发泄着她的不满。 叶千秋静静的等待着。 岐山大师静静的等待着。 等到曲妮玛娣发泄的差不多了。 曲妮玛娣看向叶千秋,道:“我要杀了你。” 叶千秋指了指洞庐之外,道:“我在外面等你。” “这里是岐山大师清修之所,总归不该染上血。” 说着,叶千秋走出了洞庐。 曲妮玛娣脸上闪过一抹森然。 就要朝着洞庐之外行去。 岐山大师再一次出声,道:“你如果不想死,就留在这里!” “别出去!” 曲妮玛娣回头猛然看向岐山大师,道:“死的是他!” “不是我!” 说罢,曲妮玛娣怒意冲冲的走出了洞庐。 岐山大师双手合十,摇头闭眼,嘴中念道:“天作孽,犹可活。” “自作孽,不可活啊。” …… 洞庐外。 叶千秋看着怒气冲冲而来的曲妮玛娣,一脸的平静。 曲妮玛娣看向叶千秋,道:“你想怎么死?” 叶千秋负手道:“我并不认为,你有杀死我的能力。” 曲妮玛娣却是已经不管不顾。 直接朝着叶千秋冲去。 只听得曲妮玛娣厉啸一声,手中拐杖一横,一道老辣纯厚的佛家气息,由势而生。 曲妮玛娣也算是佛宗的高手。 但是她这样做,无异于是自取灭亡。 对于找死的人,叶千秋从来都不会手软。 于是,曲妮玛娣死了。 曲妮玛娣不懂,她的身体为何会无法继续向前。 她也不懂,为什么对方看起来明明一下都没动,连手指头都没有抬。 自己的脚步就越来越沉。 曲妮玛娣倒下了,倒在了叶千秋的脚下。 曲妮玛娣紧紧的闭上了眼睛,脸上深刻的皱纹再也无法舒展开来。 叶千秋没有继续看她,而是朝着洞庐之中行去。 只见岐山大师口中不停的念着什么。 叶千秋负手道:“这样的人,想要往生有点难。” 岐山大师睁开眼,道:“叶先生是否在笑佛宗的苟且。” 叶千秋摇了摇头,道:“我早已经对这种事情见怪不怪。” “没什么好笑的。” “若是世上都是循规蹈矩的人,那这世上就没有那么多的肮脏和不堪。” “岐山大师,如果我是佛门弟子,我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出现。” 岐山大师道:“都是我的罪过啊。” 叶千秋听到这句话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岐山大师道:“如果当初,我不给她指引……” 叶千秋直接打断了岐山大师的话,道:“错的不是你,错的是做错事的人而已。” “做错事就要承受代价。” 说罢,叶千秋直接朝着洞庐外面行去。 杀一个曲妮玛娣不算什么。 因为,还有一个人等着他来杀。 那个人,已经来了。 只见洞庐外,有一架佛辇出现。 从佛辇上走下一个穿着深褐色僧衣的僧人。 那僧人眼若宝石,额上有些许皱纹。 此时,却是一脸的焦急。 只见他冲了过来。 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曲妮玛娣。 一脸的不敢相信。 随即。 他朝着叶千秋看去,眼中满是悲伤。 “是你杀了她?” 叶千秋很自然的点头,道:“是我杀的。” 叶千秋看着这位高僧。 他双眉若尺,眼眸里蕴着精纯的光泽,双眉微霜,额上皱纹几许,法像庄严,让人猜不出来他的真实年龄。 叶千秋知道,他叫宝树。 他来自不可知之地,又是戒律院首座这样的大人物。 论起身份地位毫无疑问在世人眼中是很高很高的存在。 但就是这样的人,和曲妮玛娣私通,生下了道石。 也不知道这二人在佛祖像下缠绵之时,心中是怎样的感受。 或许,他们追寻的就是那种刺激感? 宝树大师眼中的悲伤化为了某种沉痛的力量。 他没有再说什么废话,他双手在身前结了一道手印。 这道手印很奇怪,右手食指微屈,就像顽童弹石头的姿式。 一道慈悲而肃杀的佛宗气息,向叶千秋袭去。 宝树大师乃是悬空寺戒律院座,如果以修道境界来评判,一身惊人修为至少是知命中境。 但是,他这一击,用在叶千秋身上,依旧没什么卵用。 他的这道手印,甚至还没有到叶千秋的身前,就已经消失不见。 宝树看向叶千秋,怔怔看着他,显得有些惊惧,更多的却是惘然。 随即,宝树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猛然将自己右手上的小铜铃给摇了起来。 叶千秋微微蹙眉,他认出了那是佛祖的盂兰净铃。 霎时间,洞庐外。 响起了清脆的铃声。 铃声是那样的慈悲,又充满了威严,似乎将要镇荡世间的一切阴秽。 铃声传出洞庐,传遍后山,传遍整座烂柯寺。 烂柯寺里有十七口古钟,或在亭间,或在殿后,或在廊下,或在梅旁。 这十七口古钟,几乎同时响了起来。 浑厚宏亮的钟声,回荡在黄寺飞檐之间。 却依然掩不住那道清脆漠然的铃声。 钟声响应着铃声。 山头,佛祖石像在云中安静,渐渐生出庄严的佛光。 整座瓦山佛光渐盛,无数天地气息奉诏而来,在瓦山上空,形成一道只能感知,却无法看到的隔断,里面蕴着无上法威。 佛光朝着叶千秋笼罩而去。 叶千秋冷哼一声,佛光在他身前三丈之外,无法再进一步。 …… 烂柯寺内,某一间殿堂之中。 有两座石尊者像。 有两个人正在看这两座石尊者像。 一人穿着素衫,结了个简单的道髻,身后背着把木剑,正是道门行走叶苏。 另一人身材精壮,穿着一身中原少见的兽皮衣裳,是来自魔宗的行走——唐。 此时,烂柯寺里响起钟声,嗡嗡作响,绵绵不绝,到处都是。 叶苏缓缓闭上眼睛,突然说道:“有人要死了。” 随即,他睁开眼,走出偏殿,向后寺行去。 唐看着身前的石尊者像,沉默片刻后,也离殿而去。 中寺诸殿里的修行者,被钟声惊动,纷纷走出来,扶栏向山间望去。 叶苏和唐在人群里穿行,没有修行者注意到他们。 一路行来,钟声不绝。 叶苏背后的木剑,仿佛有所感应,出轻轻嗡鸣。 唐的右脚踩烂了一块青砖。 叶苏抬头望向天空,眉头微蹙,说道:“佛宗沉默万年,没想到原来还隐藏着这样强大的手段,我剑能过去,人却过不去。” 唐低头看着脚下那块碎砖,声音微沉,说道:“我可以试着从地下过。” 二人来到烂柯后寺之前。 叶苏朝着瓦山的后山看去,眼中闪过一抹神光。 “我感觉到这手段持续不了多久了。” …… 烂柯寺后寺的佛殿之中。 桑桑刚刚坐下,本想着再入定。 这时,一阵阵钟声传来。 她整个人突然颤抖起来。 浑身好像受到了什么侵蚀一般。 十分难受。 顷刻之间,她的小脸就变得很白。 然后噗的一下,吐出了一大口血。 钟声在烂柯寺里继续回荡。 噗的一声。 又一口鲜血从她的唇间喷出,打湿了身上的黑色棉袄和青砖地面。 一道佛光,不知何时穿透殿宇,落在她的身上。 那道佛光是那样的慈悲,又是那样的冷酷。 佛光中,桑桑的脸显得愈苍白,瘦弱的身子显得愈发渺小。 这时,听到佛殿里动静的宁缺急忙跑了进来。 看到佛光下笼罩的桑桑之后,宁缺顿时瞪大了眼睛。 桑桑看着佛光外的宁缺,默默流着眼泪。 宁缺几乎没有迟疑半分,立马走进佛光里,撑开大黑伞,遮在桑桑的头上。 大黑伞在桑桑的头顶展开。 佛光与黑色油腻的伞面相撞,四溅散开,画面异常美丽而令人惊心动魄。 佛光万丈,恢宏无限,好像是由无数光线凝成的瀑布,不停地向大黑伞落下。 大黑伞就像是瀑布里的一块黑色石头,被不停地冲刷着,撞击着。 渐渐有了颤抖不安的感觉。 宁缺握着伞柄的右手微微颤抖,没有感受到有磅礴的力量从伞柄处传来,但却清晰感受到伞外的恐怖佛威,他体里的每根骨头都开始咯吱作响。 更令他感到不安的是,大黑伞伞面上那些十几年时间都没能被雨水冲洗掉的油垢灰尘,在佛光的冲洗下正在不停变薄,似乎最终还是会被净蚀成空。 宁缺想不通,为什么突然会出现这种情况。 他在想,叶夫子去哪儿了。 宁缺朝着门外的小黑喊道:“小黑,快进来!” 小黑跑了进来,看到桑桑之后,不免大惊失色道:“这是怎么了?” 宁缺道:“我他么也想知道是怎么了!” 宁缺把桑桑背到身后。 桑桑靠在他的肩上,脸色苍白。 桑桑把大黑伞接了过来,很奇妙的是,当大黑伞进入她手中后,顿时变得比先前稳定了很多,似乎能够承受更多佛光的冲洗。 宁缺背着桑桑向佛光外走去。 但是一旁的小黑却是发现,他没能走出佛光。 那道远自瓦山顶峰降临的万丈佛光,仿佛能够感应到他的位置,更准确说,是能感应到举着大黑伞的桑桑的位置,随着他的脚步而移动。 小黑道:“宁缺,停下,这光跟着你走,你走不出去的。” 宁缺停下脚步,默然无声。 忍不住朝着小黑问道:“叶夫子去哪儿了?” …… 洞庐外。 叶千秋蹙眉,抬手。 宝树一脸惊恐,道:“你到底是谁!” “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不能杀我!” 回答宝树的不是某句话。 而是一根指头。 叶千秋的一指洞穿了宝树的眉心。 宝树瞪大了双眼,眼中的惘然和惊恐无法消散。 然后,他朝着后边倒下。 盂兰铃停了下来。 烂柯寺里的钟声还在回荡。 来自瓦山顶峰佛祖像的那道佛光,无视人间一切物理屏障,以无比神奇的方式朝着烂柯寺笼罩而去。 看上去就像是黄金粉末和珍珠粉末混在一起,然后被阳光点燃,显得无比庄严华美。 叶千秋蹙着眉头。 直接迈步。 然后,停在高空。 一拳轰出。 轰! 瓦山顶峰的佛祖像瞬间崩塌! 一道道裂缝出现在佛祖像的身上。 那佛光从那一道道裂缝之中散出,仿佛是一道道金线,朝着上方天穹直射而去。 下一刻。 叶千秋的百丈法相出现在了瓦山顶峰。 抬掌一按。 一只巨掌现于苍穹。 遮天蔽日。 佛像崩塌之后,所有直射苍穹的佛光,尽数被这只巨掌给挡下。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sww.cc。趣书网手机版:https://m.qsww.cc 『点此报错』『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