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发生得很快。从眩晕来临,再到江倦昏迷,不过瞬息之间。 倒地之前,江倦落入了一个怀抱,薛放离一把揽起他,一声又一声地唤他。 “江倦。” “……江倦。” “江倦!” 毫无反应。 “倦哥——!” 目睹江倦昏倒,薛从筠几乎是下意识跑上来的,而在他的身后,蒋轻凉与顾浦望也都跟了过来,即使意识到稍有不妥,他们也只是暂停了脚步,并没有退回去。 薛放离掐住江倦的下颌,与以往唤醒他的方式一样,反复摇晃江倦,可是这一次,少年的睫毛再没有掀动,他也没有再发出模糊的抱怨声。 江倦在躺在薛放离怀里,朱红色的衣摆飘落,好似打翻的胭脂,纷纷扬扬地落了满地,他在这一片乱红中,了无生机。 薛放离厉声道:“太医!” 孙太医是跟着一起过来的,听见传唤,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他一掀衣袍,跪在地上,给江倦诊脉。 手指触上脉搏,静待片刻,孙太医“咦”了一声,满面都是疑虑,他便换了江倦的另一只手,可没过太久,孙太医又换了回去,急出了一头汗。 薛放离问:“他怎么了?” 孙太医动了动嘴唇,“回禀陛下,皇后他……” 孙太医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惶恐地说:“脉象并无任何异常。” “没有异常?” 薛放离死死盯着他,周身的气息冰冷至极,神色也很难看,“没有异常,难道只是睡着了?” 孙太医不敢答话,额头紧紧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薛放离看一眼江倦,站起身来,语气冰寒地撂下了一句话。 “把太医院的人全给孤叫过来。” 至此,这一场变故,致使登基大典被迫中止。 薛从筠愣愣地问道:“倦哥这是怎么了?心疾发作了?” 蒋轻凉道:“心疾发作又怎么会诊不出来?” 顾浦望没说话,只是看着薛放离把江倦抱上轿,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过去看看。” 他与蒋轻凉还没走几步,薛从筠总算长了一回心眼,“你们别去,我过去。我五哥现在脸色好差,他烦我,最多只是罚一下,你们就说不定了。” 顾浦望与蒋轻凉过去,确实不太合适,顾浦望思索片刻,对薛从筠说:“你若过去,安静一些。” 薛从筠:“……知道了。” 新后在登基典礼上昏倒,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太医院的人匆忙赶到,连气都还没喘匀,就开始给江倦诊脉。 孙太医在太医院,是资历最老、也是经验最丰富的太医,连他都说没有异常,更别说其他的太医。 与方才孙太医诊脉的情形相似,这一次给江倦诊脉的太医,同样是紧紧皱着眉,他抬袖擦了一遍又一遍的冷汗,可无论怎么看,这脉象都—— “他是怎么回事。” 薛放离问得平静,可他揽住江倦的手上,青筋暴出,而他的眼中,更是血丝密布,在这一份平静下,危险涌动不息。 太医一个激灵,话都到了嘴边,却是不敢如实交代,他哆哆嗦嗦地说:“陛、陛下,待臣与同僚商讨一番……再说?” 薛放离“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太医踏出轿,只是一小会儿的功夫,他身上已然汗湿一片,但是太医根本顾不上这些,只心急火燎地向他那些同在太医院任职的同僚求助。 “还要多久。” “咚”的一声,手指敲在矮桌上,薛放离的神色不耐到了极点,但实际上,前后并未过去很长时间,这一名太医,甚至连话都没和同僚说上几句。 可说来说去,脉象没有异常就是没有异常,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太医到底深吸一口气,胆战心惊地对薛放离说:“回禀陛下——” “也许是臣医术不精,皇后的脉象,并无异常。昏睡也许是近日来过于疲惫所至,不若……您再等等看?” 太医语气不确定,薛放离听罢,重复了一遍,“再等等看?” 他笑了一声,心中的怒火再无法克制,薛放离也不再遮掩情绪,他满面阴鸷道:“太医院真是养了一群废物!” “滚,都给孤滚!” 他说滚,太医院的人自然不敢逗留,纷纷磕了一个头,当真是“滚”着走的,被吓得够呛。 薛放离漠然地看着,久违的头痛再次袭来,他的那些暴戾,也开始翻涌,并无以平复。 往日只要江倦在,这一切都会平息,可是这一次,这一切却都是因他而起。 “陛下……” 汪总管小心翼翼地说:“不若老奴这就让人把京中的郎中全部传入宫里?太医院不行,万一这些郎中看得出一些门道呢?” 薛放离阖了阖眼,“传。” 汪总管行了礼,慌忙要去办,只是还没走几步,薛放离又开了口,把他叫住了。 “阿难。” 薛放离的语气很冷,“立刻吩咐下去,找一个和尚,名字叫阿难。” 册封太子那一日,江倦独自进入佛塔,却被人推下楼梯,苏醒以后,他不知道薛放离在,与兰亭说起一个叫阿难的和尚。 这个阿难,说江倦命中有三个劫难,并提到了神魂不稳。 听过之后,薛放离就派人去找过阿难一次,但一无所获,这一次江倦无缘无故昏倒,却是必定要找到他。 “今日就是掘地三尺,也给孤把这个和尚找出来。” 薛放离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也充斥着杀意。 装神弄鬼也好,确有其事也好,江倦如此,总归与他脱不开关系。 汪总管不知缘由,但也没有多问,薛放离既然吩咐了,他便领命,“是,陛下。” 知道江倦的重要程度,汪总管不敢耽搁,几乎是一路小跑,很快就没了踪影。 薛放离收回目光,落在江倦脸上,他缓缓低下头,埋在江倦的颈间,在淡香萦绕间,薛放离心中的烦闷却是更甚。 许久,薛放离又道:“出宫,去照安寺。” 他不信鬼神之说,但比起任由江倦昏睡,他宁愿去一趟寺庙。 也许是不凑巧,待抵达照安寺,往日门庭若市的寺庙,今日却大门紧闭,香客更是寥寥无几,唯有一个扫地僧在清扫门前的落叶。 侍卫回报道:“陛下,今日是了悟大师的祭日,照安寺住持与寺中僧人一同上山拜祭,照安寺不对外开放。” 薛放离压下烦躁,“妙灵寺。” 没过多久,到了地方,前几月才来过的寺庙,今日却是一片狼藉,庙中建筑拆得七零八落。 侍卫询问过附近的村民以后,胆战心惊地说:“陛下,妙灵寺近日在修缮,不能进去。” 薛放离又道:“归宝寺。” 每一座寺庙,每一日都香火不绝,偏偏在今天,偏偏在这一日,薛放离抱着江倦上门之时,大门紧闭,诸天神佛不见。 “陛下,今日归宝寺众僧侣一同外出化缘了。” “归灵寺禁入,他们的住持昨夜圆寂。” “进不去,今日净提寺不见香客。” …… 几乎走遍京中的每一座寺庙,到最后,竟无一座寺庙开放,薛放离笑了一下,浑身涌动着血腥气,神容可怖不已。 神佛不见,大可硬闯。 菩萨畏因,众生畏果1,他不畏恶果,只畏恶果结在少年身上。 他也怕…… 少年醒来,与他闹上一场。 少年生就一副好心肠,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又在为难别人,只会惹得他不高兴。 薛放离垂下眼,手指抚上江倦的脸庞,“你的魂,丢去了哪里?” “忘了自己说过什么?” 无人回应。 江倦枕在他怀中,安静得异常。他的呼吸声清浅,心跳声细弱,好似与往常一样,只是贪睡了一点,尚没有睡醒,也无法应答。 盯着他看了很久,薛放离想起一个地方。 有一座佛塔,供奉有舍利子,倘若心有所求,一路叩拜至顶层,会有真佛显灵,心想事成。 他别无所求,只求一人安康。 “镜花塔。” 薛放离说:“去镜花塔。” 佛塔高耸,统共三十七层高,上一回,江倦就是在此处遇见的阿难,也是在此处被推下的楼梯。 让人看好江倦,薛放离步入塔中。 “五哥!五哥!” 薛从筠跟了一路,也纳闷了一路,不知道薛放离怎么专往寺庙去,现在见他往塔里走,再忍不住了,匆忙追赶过来。 “你来这儿做什么?” “有所求。” 薛从筠一愣,这才想起这里是镜花塔,也想起了关于镜花塔的传说。 他这个五哥,从来不信鬼神之说,现在竟想进塔跪拜,为的是谁,再明显不过。 “五哥,你……” 有所求,就要一路叩拜至最高处,薛从筠没法想象他来跪拜。 往日在宫中,薛放离疯起来无所顾忌,他从不知收敛为何物,也不屑于收敛,他从骨子里就带有几分傲慢,不论是皇祖母还是父皇,薛从筠觉得他都没有多少尊敬,更何况这些玄之又玄的鬼神。 薛从筠还听说过,前一阵子,他皇祖母为难江倦,让江倦跪她,待薛放离赶来之后,连她供奉的佛像与牌位都砸了。 薛从筠真的没法想象他五哥一层一层地叩拜上去。 “五哥,你真的要叩拜吗?” 薛从筠怔怔地问他。 薛放离神色厌烦地扫他一眼,没有搭腔,只是抬脚走进去。 “……要不然,我来求吧。” 薛从筠是认真的。 他既没法想象他五哥叩拜上去,也觉得他五哥不该跪任何人,没什么值得他去跪的。 “不必。他是我的妻,自然该我求。” 薛放离不该跪任何人,没什么值得他去跪,可真要说起来,他甚至不信鬼神,只觉得是在装神弄鬼,这一日照旧去了许多寺庙,最后来到了这一座佛塔。 因为江倦。 因为一个和尚说江倦神魂不稳。 他怕江倦丢了魂,就此长睡不醒。 他怕江倦抛下他。 这世上谁都可以抛下他,谁都可以走,唯独江倦不可以。 他这一辈子,踩碎尊严,跪尽神佛,都要逼他留下来。 薛放离掀开衣袍,缓缓跪在地上。 几个时辰前,他尚在登基大典,是年轻的新帝,受万人朝拜。 此时此刻,薛放离还穿着那身华服,张扬的黑金色,衣摆层层堆叠,繁复华美,却跪在破旧的楼梯上。 他背脊挺直,面无表情地俯下身,叩下一首。 “……五哥。” 薛从筠看得难受,他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怎么拦。 薛放离是他五哥,江倦是他倦哥,他们可是天下第一好,薛从筠拦不掉,干脆跟着薛放离一起叩首。 从一层到三十七层,一步一叩首,一层一跪拜,从天亮到天黑,又从天黑到天亮,薛放离头痛欲裂,可他的每一步,每一次叩首,都没有一丝敷衍,直到抵达镜花塔第三十七层。 苍白的手指攥住扶手,薛放离缓缓站起身。 高台之上,铺开的藏红花与孔雀翎羽之间,有一颗舍利子。 洒金的字体,写着大师的法号。 ——阿难。 薛放离看了片刻,也许是头痛所致,也许怒急攻心,唇边竟逸出几丝血迹,他缓缓地拭去,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装神弄鬼、故弄玄虚。” “真当如此,我便找不到你了?” 叩拜至三十七层,花了不少时间,出塔却不要这么久,薛放离走出镜花塔,他一把掀开轿帘,少年却还安静地沉睡,没有一丝苏醒的征兆。 薛放离问:“找到阿难没有。” 侍卫回答:“还在找。” 薛放离阖了阖眼,浑身都是戾气,“给孤把京中的寺庙全部砸了,僧人也一并抓起来。” 好端端地又是砸寺庙,又是杀僧人,这与大开杀戒无异,侍卫心惊不已,却也只能应下,“……是。” 不多时,京中的禁卫军出动,打砸声不绝于耳,紧闭的大门被踹开,僧人纷纷被绑起带走,求饶之声不绝于耳。 “听见了吗?” 薛放离看着江倦,微微笑道:“你若生气,就拦下我。只要你与我说,我就停手。” 江倦没有动静。 薛放离又道:“我打砸寺庙,滥杀无辜,倘若当真有因果报应,我自然不会放过你,你要与我一同吞食恶果。” 江倦还是没有动静。 在江倦面前,薛放离大部分时间都是温和的,他的戾气与躁动,全然藏匿,可在这一刻,薛放离再无法克制本性,他看着江倦,面容阴鸷不已,“你当真忘了答应过我什么?” “你说——不会抛下我。” 薛放离紧攥着江倦的手腕,倏地把他扯入怀中,用力之大,好似恨不得把江倦这一身骨肉揉碎,可自始至终,江倦都是安静的,他不喊疼,更没有掉眼泪,他还在昏睡之中,对一切都无知无觉。 “那就与我一同下地狱吧。” 许久,薛放离轻而缓地开了口,语气好似低哄一般,而在轿外,是被绑来的僧人。 薛放离掀起鲜红的唇,嗓音冰寒一片,“阿难一时不现身,就杀一人,一刻不现身,就杀十人,杀到他现身为止!” 禁卫军听令,推出一个僧人,把他按在地上,长剑出鞘,高高举起,将要落下——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怯生生的声音响起,一只脏兮兮的小手撩开帘子,小和尚紧张地看着薛放离,趴在窗边对他说话。 小和尚看了一眼江倦,又说:“我喜欢这个哥哥,他给了我这个。” 说着话,小和尚抬起手,在他的这只手中,攥着一枚碎银。 若是江倦醒着,自然会认出这个小和尚是上一回被阿难牵着的小和尚。 而小和尚手中的碎银,是江倦还不知道老和尚的身份,听他说小和尚饿又觉得他不靠谱,便塞给小和尚的碎银。 作者有话要说:1出自《印光法师》:有智慧的人害怕原因,而大部分的人更害怕结果。 写出来感觉还挺甜,明天咸鱼卷就醒啦。 今天也发红包吧。 感谢在2021-10-0207:20:51~2021-10-0306:18: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曦妍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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