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气冲天而起的第一时间。 江轻衣听到耳旁响起一声暴怒的吼声。 “退!” 来自于那个素来安静,甚至有些倦懒的男人。 任平生掉转马头,宗师境界的元气从腹部滚动如雷,吐字震颤天地,如黄钟大吕般来回轰鸣。 他的目光没有在身后那座金灿大红宫殿之上停留哪怕一秒钟。 胯下神骏的奔袭速度极快。 “不!可!迎!战!” 他沙哑着嗓子,努力想要让所有人都听清楚。 不可迎战四个大字,轰在四万大军阵营之中,只来得及让一部分人听清。 远方的雪雾轰隆隆隆隆散开—— 如山如海的妖兽。 形成了包夹裹挟之势。 一头巨大的白猿从天而降,一脚踩下,大雪原踩出数丈大小的凹坑。 接着是大雪原上奔袭最快的雪豹,虎狼。刹那从四周雪山之上扑下。 若十六字营如潮水。 那西域来袭的兽潮,便是汪洋。 江轻衣面色苍白。 他的眼睛被任平生一只手捂住,一片黑暗。 他看不见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自然不知道,十六字营此刻已经被妖兽踩踏,交锋接触的那一面,几乎是一面倒的被屠杀。 他更看不到。 与他共骑一马的任平生,逆着四万大军,从腰间剑鞘之中,拔出了自己的九恨。 斩向了同袍。 十六字营冲阵所用的是骑兵,黑马。 任平生剑气鼓荡,削开一条血路。 这柄剑没有斩向西域兽潮,而是将哪些第一时间来不及后撤的将士,拦住自己道路的,全部斩于马下。 他要做的,就是保住江轻衣。 “十六字营!前三营!冲阵!” 他满面鲜血,艰难砍出了十几丈的路程,一声青袍布衫,早已经浸湿了血渍,此刻抱着江轻衣跌落在地,翻滚出去,高声大喝:“其余人全部后撤!” 杀出了一截距离之后,任平生松开了捂住江轻衣眼睛的那只手。 江轻衣跌跌撞撞,被郭攸之拉上马匹。 “江大人!” 郭攸之咆哮喊道:“快随我走!” 江轻衣大脑一片空白,被郭攸之和董允二人齐力拉上马,接着转过头来,面色惨白,看着四万大军被截成两截。 前营,后营,以任平生为一条界限。 那个瘦削剑客孤零零站在沙场之中,没有时间去看江轻衣。 他决然转过身子,手中攥着两把剑。 凤雏,九恨。 他面前是西域。 还有奉命冲杀以阻兽潮的十六字营前营将士。 后营开始拼了命的后退。 两拨兽潮从南北夹击而来。 谁也不知道,跨过西关边陲之后,本是平原的地势,为何居然多了如此多的雪山。 连绵雪山之中藏了无数的妖兽。 偏偏一缕妖气也不泄露。 只等江轻衣跨过西关边陲那条线。 此刻那位西域妖主坐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膝上摊着一簿金灿大书。 山海经不再藏着掖着。 于是妖气沸腾,足以冲刷日月星辰。 ...... ...... 梁凉面色平静,甚至有些轻佻。 她漠然望着来自西关,号称北魏第一精锐的十六字营,在兽潮夹击之下,选择了一种舍小保大的对策。 前营死战,后营死退。 她并不在意十六字营究竟会有多少人死在西域。 那位白袍大藩王悉心栽培的西关甲士,猛则猛矣,若是北魏和大夏殊死一战,十六字营会成为西域首号头疼的对象。 但现在不是。 二十万的兽潮,四万的十六字营。 吞下九成,不成问题。 她在意的,是那个青甲儒将的生死。 后营可以撤出一部分人。 但那个青甲儒将,必须要死。 梁凉调理自己体内的气息。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西域之内,山海肆意。 她便是西域的王! 双手猛然拍击王座副手,这位西域妖主猛地站起身子,站起身的那一刻,头顶穹窿轰然倒塌,金灿大殿砖瓦崩溃。 整个世界,随她起身之姿而倾塌。 大火如水银。 泄地之后冲霄烈焰,如狂风龙卷。 漫天大火之中,那个模糊的赤红女子,缓缓扬起脖子。 戾气纵横,一声朱雀长鸣。 两道狭长有数十丈的巨大羽翼拍地而起。 西妖原地消失无影无踪。 下一刹那,她便如第一时间砸入十六字营阵中的白猿一般,从高空之中呈现千斤坠砸之势。 直接越过了一整道前营大军。 轰然如流星,砸向江轻衣所在之处。 ...... ...... 江轻衣大脑之中一片空白。 像是被一柄重锤狠狠地砸中。 如若不是郭攸之死死攥着他的肩甲,他早已经跌落下马。 他耳旁是西关将士浴血杀敌,或是被杀的嘶哑声音。 妖兽的咆哮。 血液嗤然溅开的声音。 哪怕他暂时安全了。 耳旁依旧嗡嗡作响。 他没有办法清醒。 他眼前早已是一片漆黑。 任平生松开捂住他眼睛的手,他看清了那一片惨象之后,便如遭雷击,眼前一黑,如何再如何睁大眼睛,也看不清眼前事物。 颠簸流离。 他听到耳旁有一道冲天而降的破空声音。 那位西域妖主尚在空中,妖气便如山一般砸下,压得十几铁骑人仰马翻,接着千斤坠落,铺天盖地妖气砸下。 他并没有死。 有两声清脆的剑器交击声响。 江轻衣知道是任平生来了。 他尽可能压低身子,将大半个身子都俯在马上,压抑住快要突破嗓子口的恶心之感。 江轻衣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枯锈的木柴。 他从嗓子里吐出刀来:“郭攸之......” 这道声音,听起来无比绝望。 “传我命令......” “后营再分出前营......” 郭攸之微微一怔。 他听到青甲儒将,一个字一口血,咬牙切齿说道:“拦住西妖。” 他与董允迅速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郭攸之眼中闪过一抹不可察觉的光彩。 西关遭遇了毁灭性的埋伏。 他不懂修行者的世界,但那位西域之主的实力,任平生决计抵抗不了。 西妖连前营的肉都不愿意吞下,再度孤身涉险,便是为了取下江轻衣的头颅。 任平生能有一拦之力。 可若是任平生死了呢? 郭攸之知道,任平生和江轻衣是很好的朋友。 很好很好。 关系好到了一种令人发指的地步。 他只怕总督大人做出蠢事。 还好江轻衣保持了脑海之中的清醒。 后营再分出前营,说得好听,是去协助任平生大人抵抗身负山海经的西妖。 说得难听,便是去赴死。 若是江轻衣一心求生,纵然那位西域之主怀揣山海经,想要在西关边陲之外完成诛杀,恐怕是一件天难之事。 逃入西关边陲,便等于逃出了半条生路。 郭攸之又听到江轻衣颤声开口。 “你去董允那匹马。” 他微微怔神,青甲覆身的江轻衣,攥拢他的肩头,这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江大人,居然一把将自己掷出,砸在了董允马上,险些将两人都砸翻。 江轻衣的脊背挺得极直。 他眼神通红,没有去看被自己控制力度后掷出的郭攸之。 而是直直望向前方。 江轻衣寒声一字一句说道:“郭攸之,董允,带着后营退回西关。” “这是军令,军令不可违。” 他的眼前仍旧是一片漆黑。 可他不需要去看,也知道那个男人的位置。 凉甲城外,他已经后悔了一次。 如果给他重新来过的机会。 他怎么可能让自己再一次后悔? ...... ...... 江轻衣深吸了一口气。 他笑了笑。 山海呼啸,妖气裹面。 四万前后营分为两万。 两万分为一万。 一半又一半。 江轻衣摸向了自己腰间。 空空荡荡的剑鞘。 凤雏不在鞘中。 凤雏在他手中。 江轻衣重新闭上眼睛,任耳边千军万马呼啸。 脑海之中沉浮诸多事情。 一片嘈杂。 缓缓安静。 ...... ...... 这世上,有些事情,来得残酷而不讲道理。 譬如战争。 再譬如死亡。 若是不能躲避,便只能面对。 江轻衣当然想活。 江轻衣也想让任平生活。 若是任平生不能活下去。 那他愿意随任平生一同死。 大稷山脉,凉甲城头。 彼时此时,何其相似。 他不愿后悔,宁愿赴死,也不愿意后悔。 深吸一口气后,最后的画面,是在西壁垒城主府,大雷壁鼓之下。 那个瘦削男人当时笑着问道:“万里烽火,千里狼烟,若有朝一日有人破垒而入,西关壁垒拦不住,铁甲黑骑也拦不住,信不信......我可以拦住?” 历历在目。 一字一句,如在耳边。 青甲儒将再度睁开眼睛。 他的眼前不再一片漆黑,而是有山河倒映,焕发无限光彩。 他轻声重复道:“万里烽火,千里狼烟。若有朝一日有人破垒而入,西关壁垒拦不住,铁甲黑骑也拦不住......” 他看到那个瘦削男人双手双剑,双足踩踏地面,将满地大雪踩得沸腾。 那人真的拦住了一人胜过千军万马,大有破垒之势的西妖。 天地之间,剑气满溢。 虎豹雷音,凤雏九恨。 江轻衣认真说道:“我会陪你一起拦住。”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sww.cc。趣书网手机版:https://m.qsww.cc 『点此报错』『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