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截止日期之前,李光带着名单来到了怡香院,见到了于寒舟。 他这一次没有刻意扮穷苦,身上穿着绣纹精致的衣裳,头戴金冠,腰佩玉饰,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公子。 鸨母见了他,还啧啧称奇:“眉儿姑娘要你做什么去了? 怎么还发财了?” 不再扮落魄书生的李光,再看着鸨母,便没有了那副做低伏小状,笑吟吟道:“这却不能告诉妈妈。” 然后在鸨母的白眼中,进了于寒舟住的小楼,上去见了她。 “这是姑娘要的东西。” 他笑吟吟地将两张纸递了过去。 于寒舟自然发现他同之前的形象差异,挑了挑眉:“写诗发财了?” “哈哈哈!” 李光哈哈一笑,“姑娘何必埋汰人? 先前骗姑娘,是在下的不对,但姑娘说过,为姑娘办这件事,便一笔勾销。” 于寒舟轻轻“嗯”了一声,没再看他,低头展开两张纸,看起上面的内容来。 吕家原有二十几名女眷,除了当初自尽的吕眉之母,其余的都被打入了教坊司。 吕眉不是年纪最小的,还有个更小的妹妹,当年才三岁。 年纪大些的,如长房伯母,当时已经四十岁了。 这二十几人,都是吕眉的至亲,如今十年过去,仍活着的不到一半。 李光打探来的消息,非常的细致,上面不仅写明了死去的人是谁,死在哪年,还写清楚了死因。 比如吕眉的一位小姑,是被三个人活活玩死的,摧残得极为厉害。 便是这样死了,也没什么好下场,草席一裹就丢出去了,连坟也没有。 她一行一行往下看,嘴唇越抿越紧。 落在一旁的李光眼中,不由得十分意外——她好生能忍!这些都是她的亲人,处境如此凄惨,她连颤抖一下都不曾。 李光是故意叫人写得十分细致,就是想看看她在盛怒之下会如何。 此刻看到这样一幕,不禁挑了挑眉,眼中兴味更浓了。 于寒舟看完之后,便将纸张重新折起,妥帖收好。 见李光还在一旁站着,就说道:“你走吧。” 他虽然骗了她,却也为她办了事,那恩怨便一笔勾销了。 李光却不走,还问道:“你要这个做什么?” 他眼中的好奇意味是那么浓厚。 配上他打扮得精致考究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纨绔子弟,还是没有同情心的那种。 但是于寒舟也不怎么信。 他从前扮落魄时那么像,谁知道现在的模样就是他的真面目? “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不答反问。 李光哈哈一笑,说道:“你说出来,如果我有兴趣,兴许会帮你呢?” 于寒舟丝毫没有心动:“不敢劳烦公子。” 她从前觉得他是绣花枕头,不想用他。 如今则是觉着他不可捉摸,难以掌控,更加不想沾上他。 “你不说,那我就猜猜了?” 李光却不肯离去,径直往桌边走去,还坐了下来,“你想救她们出来,是不是?” 说话时,他眼也不眨地盯着她的面孔。 于寒舟挑了挑眉,看向他道:“她们是我的亲人,我当然想救她们出来。” 他这不是问的废话吗? 李光一噎,摸了摸鼻尖,又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没有问你心里想不想,我问你是不是打算救她们?” 他开始说出自己的分析:“你现在声名远扬,交际广泛,如今有了切实的名单,若是求对了人,就能把她们救出去,是不是?” 于寒舟便觉得,他大概是太闲了,闲得无聊,来消遣她。 别人来见她,要么是谈一谈风花雪月,要么是聊一聊人生苦闷,哪个像他一样,不是演戏就是挑事。 她不说话,李光也不以为意,继续说道:“那你想没想过,救出她们后,如何安置她们?” 他开始一样样数起来,“使她们住在哪里? 日常以何为生? 你有那么多银两吗? 鸨母会允你做这些事吗? 你就不怕把自己也带累进去?” 于寒舟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一副要在她面前显摆显摆的样子,便走到他对面坐下:“公子有何指教?” 李光便高兴了,嘴角扬了起来,眼底带了狎戏:“求我。 你求我,我就帮你。” 他登进于寒舟的房门,已经数次了,还不曾一亲芳泽。 只有一次捉到她的指尖,还被她很快抽了回去。 从前还没觉得什么,他并非是急色的人,然而现在她挑起了他的兴致,他便想得多了些。 他想让她侍奉他。 软下身段,好生侍奉他。 于寒舟一指门口:“好走不送。” 李光被她拒绝,面上有些挂不住,笑意淡了几分:“你救人的心可不够真诚。” “分明是公子帮人的心不够真诚。” 于寒舟说道。 分明是他张狂,想占她的便宜。 且不说占了她的便宜后,他会不会帮她。 总之她不肯为了救人,就把自己搭进去。 李光就有点恼了,说道:“我是给你机会,你别不把握!” 他是谁? 是天子!是一国之君!是万万人之上!把她的家人救出来,好生安置,并不费什么力气。 她难道还能找得到更好的人? 再说了,他曾经是落魄书生的时候,她待他很好的!怎么如今,反倒对他不假辞色? 难道就因为骗了她吗? 李光苦恼地想。 “公子请回吧。” 于寒舟淡淡道。 李光不甘心。 他来这里,本想着一亲芳泽,同她共坠温柔乡。 现在连她的小手都没摸到,小嘴也没亲到,他如何甘心回去? 他一边爱她硬骨头,一边又气她不识趣,好不懊恼地离开了。 离开之后,他心里想着,她既不肯求他,那就谁都不要求!他会吩咐下去,看牢了吕家的罪妇,不论谁来捞人,一律不准放!他非得叫她求他不可!在家中苦思数日的闵修然,这一日终于想破一个点,自榻上蹦起来,一抚掌心:“不对,她说得不对!” 他的眼球上爬满了多日不曾安睡而生出的血丝,然而神情振奋:“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不对!他当得起吗? !” 比如说,一人欠下巨额债务,他还不出,难道不应该让他的家人一起还吗? 再比如说,一人贪墨百万军饷,致使边关子弟挨饿受冻,边关子弟何其无辜,何其辛苦? 凭什么不重重责罚!他想通了这个,就再也待不住了,立刻洗脸梳头换衣服,往怡香院去了。 然而这回,他却在院子里见到了颇为狼狈的于寒舟。 她被一名女子缠住,那名女子正大哭不已:“眉姐姐,求你救救我罢!我太苦了!” 女子的手指如鸡爪般干枯僵硬,却手劲极大,于寒舟看起来根本挣不开。 “这是怎么回事?” 闵修然大步走上前,就要分开两人。 周围的人已经在努力拉扯了,但是却拉不开那女子。 于寒舟也想一个手刀砍晕她,但是未免惹人怀疑,只得忍住了。 这时见闵修然来了,连忙道:“打晕她!” 闵修然便上前,一个手刀砍晕了女子。 随着女子软倒,于寒舟却是连忙接住了她,没让她跌在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 闵修然讶异道。 “说来话长。” 于寒舟道,将怀里的女子递给了伺候的丫鬟,“好生照顾她,待她醒了,便来通知我。” 又对鸨母说:“妈妈先别撵她,待我问过她之后,再凭妈妈处置。” 顿了顿,“求求妈妈了。” 鸨母冷笑一声,说道:“你却好心。 她眼里没你,要害死你,你还记着她做什么?” 一甩手走了。 “多谢妈妈。” 于寒舟便道,然后引着闵修然上了楼。 进了房间,才对闵修然道:“她是我的一个堂妹。 今日从春风楼逃了出来,让我救她。” 堂妹所在的春风楼,可没有卖艺不卖身的说法,所有人都要接客,什么样的客人都要接,堂妹为此染了病。 她今日机缘巧合之下逃了出来,立即往于寒舟这里来,觉着她名气大,认识的人多,想让于寒舟救救她。 她还说,她的姨娘被带出去三天了,到现在也没回来,求于寒舟救救她的姨娘。 又说大家都不容易,让于寒舟想想办法。 她如今有着无数的追求者,能不能跟了其中一人,讨好他,让他把她们捞出去? 因着她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喊的,怡香院的姑娘都听见了,鸨母也听见了。 这让于寒舟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 救吧,势必损她自己的名声,这是鸨母绝不容忍的,从此还要防着她。 不救吧,她便里外不是人了。 于寒舟怀疑这件事不单纯。 但她也没有对闵修然说,只问道:“大人今日为何而来?” 闵修然便道:“自然是为了上次你所说的,‘一人做事一人当’而来!” 他言辞铿锵,掷地有声,显然是想到了反驳她的办法。 于寒舟便笑了笑,一边为他倒茶,一边问道:“大人为何想要说服我?” 他们上次的谈话,不欢而散。 既然观念不同,往后不再来往就是了。 他却又来找她,一副非要说服她不可的样子。 闵修然一怔。 是了,他为何想要说服她? 不等他想出一个结果来,就听她又道:“大人可有想过,万一你说服不了我,却被我说服,又如何?” “不可能!” 闵修然斩钉截铁地道。 于寒舟便道:“大人若是这样,我没兴致跟大人讨论。 不如我们谈谈诗词歌赋,聊聊风花雪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