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肃侯府。 “一群蠢货,让你们办这点事居然都办不好?” 沈玉珠粉面含怒,丫鬟如意忙倒了杯茶来让她消消气,又道:“小姐,姑爷只是替那小院里的人找了个医婆罢了,兴许只是帮忙而已,是咱们多想了?” “你懂什么?” 沈玉珠将茶盏往桌上一顿,溅出来的茶水洒了一桌子。天下男人皆都是一样的,吃着锅里的还得惦记着碗里的,起初她看上冯效,不光是他状元郎的身份,而是冯效不仅长的俊美,且是个克己复礼的。 不想竟也出现了这样的荒唐事。 自打两家的婚事说定后,她的一颗心都落在了未来的夫婿冯效身上,自是格外关注男人的一举一动。前些日子她的人偶然发现冯效居然半夜去找了医婆,还是特意去郊外的庄子上找的。 若真是问心无愧,何必如此鬼祟行事。 沈玉珠心里认定是冯效在外头有了外室,现下婚事已定且又入翰林院为官,想必是请医婆来替那个贱人落胎的。 这一查果不其然,那医婆是专给别人落胎的,远近闻名。 只她托人去打听,那医婆却不肯松口是给何人落胎的?只说要替患者保密。 且那个小院,她是知道的,里头住的什么人她比谁都清楚。 她面上怒气未消,“原以为不过是乡下来的土包子罢了,不想却是好手段,这头勾着睿亲王做了王府里的侍妾,那头偏还不消停还要勾着冯效。” 当真是狐媚妖孽,让人防不胜防啊。 “继续让人盯着。” 先前她差一点就要嫁给姜行舟了,就是聂宝鸢这个贱人所赐,终是没嫁成。现如今好容易找了个状元郎,也算不辱没她的身份的,她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婚事再次被毁。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热闹了一日的京城终于也安静了下来,唯有啾啾的虫鸣声。 四月的天也渐渐热了起来,晚风吹来带着丝丝的凉意。 夏荷准备了一桌饭菜,预备着庆贺姜行舟安全归来,可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于是忙着人去问。 只眼下宫里情势复杂,好容易问了才知道建平帝留人在宫内用晚膳。 夏荷舒了口气,“姑娘从外头回来就一直心不在焉的,这下可以放心了吧。”她笑着给宝鸢夹了一筷子菜。 宝鸢食不知味,心里格外的紧张。 越是到了这个时候,她越得稳住心神,“既然王爷回来了,那曹爷和周爷定也一道回来了。一会儿吃完晚饭,表姐你和夏荷一道回王府去,没道理为了我的事,耽误了你们。” 冯芷仪红着脸,嗔了她一眼。 夏荷却道:“姑娘,你不同我们一道回去吗?” 宝鸢低着头吃饭。 “回,我也回。只是忽然想起来有一件要紧的东西落在秦姑娘那儿了,我去取了就回王府。” 寂然饭毕,三人一道出了小院。 冯芷仪与曹旭乃是新婚燕尔,因这两日曹旭忙着外头的事,两人已有两日未曾好好说话了,一想到一会儿便能见到人了,她的心里脸上皆都是一阵滚热。 夏荷嘴上虽不说,可心里却也一样。 周栋是随着姜行舟去的木兰围场,更是有好几日都没见到人了,说不担心那都是假的,眼下见人要回来了,脚下步子也轻快了起来。 宝鸢在巷口与她们分开,径直去了太子府。 秦婉对她的去而复返很是惊讶。 宝鸢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浪费,忙将自己的计划说与她听。 说完后便直直的看向秦婉,“一定能成的是不是?” 秦婉的心突突直跳。半晌才点了点头,“那就这么办吧。” 两人又商量好了细节,宝鸢便又匆匆的回了小院。 夜色深了几分,街上的行人也少了许多。 刚走到院门口,还未来得及开门,里头便传来了静静欢快的叫声。 果然她刚开了门,静静就围在她的脚边直摇着尾巴。 她俯身将静静抱在了怀里,摸了摸它的脑袋,笑着道:“成不成就在今夜了。” 宫中。 养心殿里摆了一桌酒菜。 只建平帝和姜行舟两人。 建平帝自顾自的倒了杯酒,“往年都是在宫宴上觥筹交错,这还是头一回只我们兄弟二人私下里喝酒。” “臣弟惶恐。” 姜行舟起身拱了拱手。眼前之人是现今大渝的皇帝,就算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也不敢说这样的话,更何况他们还是异母所生的兄弟呢。 “惶恐?” 建平帝神色一凛,仰头喝下杯中酒。 “你让你手下的人带着人证物证进宫,当着众人的面要三司会审,那时朕看你威风的很呢,要惶恐也该是朕惶恐才是。” 曹旭不负所托,短时间内便搜集了所有的证据。 且这些证据都是铁证。 姜行舟心里清楚,建平帝将他留下是为了什么。 “倘若不是有人处心积虑的想要栽赃陷害,倘若不是臣弟尚且有几分自保之力,倘若不是状元冯效那日恰巧跟在臣弟身后,那皇兄还会如此说吗?” 建平帝默了默。 “说好的只闲聊喝酒,老十六你规矩也太重了些,赶紧坐下吧。” 姜行舟依言坐下。 建平帝又道:“到底是宫里的丑闻,若是闹开了传出去,伤的也是皇家的体面,再一个你也姓姜,难道真要闹到撕破脸的地步吗?” 姜行舟薄唇紧抿。 都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从前他觉得建平帝资质平平,不想看事倒是通透。他如今屏退下人,连一个服侍的人都不留,又同他说了软话。 姜行舟也不是那等胡搅蛮缠之辈,他之所以闹着要三司会审,将事情闹大,自然也有自己的打算。 “皇兄所言极是。” 建平帝见他态度松了些,亲自给他倒了一杯酒。 “回头朕便对外头说朕被毒蛇咬伤一事只是意外,这样既不连累你的名声,也不......” 姜行舟起身走到一旁跪下道:“还请皇兄恩准臣弟去两广的封地。” 建平帝目色幽深,他定定的看着跪在眼前的年轻男人。 “你便如此不想待在京城里?” 姜行舟磕了头,“皇兄心里也清楚,臣弟离开京城对谁都是好事。臣弟若是留在京城,只怕往后这样的事会层出不穷。臣弟累了,只想寻个清静的地方,过些安生的日子。” 建平帝垂下眼眸,良久才道。 “你既坚持,朕若是再不准,只怕也会寒了先帝的心。” 姜行舟原以为事情建平帝不会那么快松口的,谁知竟这般顺利。他恭敬的谢了恩,与建平帝喝到了大半夜。 建平帝要他留宿宫中,明日再回府。 可姜行舟心里记挂着宝鸢,说起来他已经有好几日未见到她了,心里头惦记的很。他想将这个消息告诉她,带她一起去两广的封地,到时候他便娶她为妻,过几年清静的日子。 姜行舟刚离开,原本醉意朦胧的建平帝眼中就恢复了清明。旁的不敢说,他为太子多年,酒量自是不差的。他命人将偏殿里的姜郁给喊了来。 姜郁刚一进殿,就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没心肝的东西!朕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狠心的东西!” 建平帝气的直喘着粗气。 姜郁被打,瞌睡全都跑了,连忙跪下磕头求饶。 “父皇,儿臣这么做也是为了父皇啊。十六叔他得皇祖父疼爱多年,朝中多少人都觉得他才是真正可以继承大统的人,儿臣若是能除了他,那也是替父皇除去心头的刺啊,还请父皇明鉴。” 建平帝指着他,手一直打着颤。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说实话,别以为你那点小心思,朕不知道。朕对你一再宽宥,不为旁的,为的你是朕的儿子,是大渝的太子。” 建平帝说到了气头上,咬他的乃是剧毒的五步蛇,若不是太医救治及时,他就要被他的亲生儿子给害死了。 “朕为太子多年,膝下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姜郁跪趴在地上,半边的脸火辣辣的。 他该满足吗? 他只是防患于未然,他只是不想像他一样,等到了年老才能登上帝位。 “儿臣知错了,还请父皇息怒。” 建平帝气急,一脚将人踹翻在地。 “滚!” 养心殿的大门,在绵长的“吱呀”声里合上了。 外头月色清悄,洒下层层银辉。 姜郁立在廊下,面上痛哭流涕的悔过之情骤然隐去,转而化作了冰凉狠戾。 他先是去了皇后宫里。 皇后见他脸上鲜红的手指印,登时就红了眼。姜郁安慰了她几句,便出宫去了。 回到太子府的时候,已是下半夜。 书房里亮着灯,他推门而入,没想到竟看到了秦婉。 他有些诧异,连他自己都忘了,秦婉有多长时间没主动找过他了。 “怎么是你?” 秦婉轻轻一笑,“夫妻本就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听传话的人说太子在皇上跟前挨了训,放心不下便来书房里候着了。” 说话的功夫晚凉已经将事先备好的膏药还有夜宵都端了进来。 秦婉亲自替他上了药,女人身上的檀香味,往日里他不喜欢,可今儿却觉得莫名的安心。 说话的功夫,冯佩芸也来了。 姜郁的书房寻常人是不能进的,冯佩芸也不例外,所以她在自己的院子里等着,谁知等着等着就犯了困,还是身边的丫鬟叫醒了她,说是太子爷回来了。 她连忙梳洗打扮,又换了件颜色鲜亮的衣裳去了书房。 谁知甫一进屋,就看到了秦婉。 她上前行了礼,跟着就扑进了姜郁的怀里,“太子爷,你可算是回来了。” 当着秦婉的面,姜郁有些不自在,将人推开了。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冯佩芸红着脸,低声道:“妾身有喜了。” 姜郁神色一变,忙扶着人坐下。 “果真?” 冯佩芸“嗯”了一声,“郎中们都诊过脉了,已有三月的身孕。” 秦婉神色淡然,福身行礼道。 “女子怀孕辛苦,太子也该多陪陪她,臣妾先行告退了。” 姜郁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冯佩芸给缠住了,只看着秦婉瘦削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身后传来关门声时,秦婉暗自松了口气。 藏于袖间的手心里紧紧的握住一颗药丸。 “酒菜都备好了?” 晚凉应了是,“聂侍卫一听是小姐您给备的酒菜,岂有推辞的道理,一早就候着了。” 起初听到晚凉来传话说太子妃要请他喝酒,他还只当是玩笑话,谁知竟是真的,他颇有些受宠若惊,心下泛起了嘀咕。 怎的女子的心思如此多变? 前脚还对他不理不睬的,后脚就要请他喝酒。他想不明白,也不想在这种事上费神,左右只要秦婉肯见他就行,肯同他说上一两句话他就心满意足了。 外头夜已深。 秦婉推门进来的时候,聂忱紧张的站了起来,正要行礼却被秦婉给制止住了。 “无需......” 也不知是不是地上有水渍,秦婉脚下一个打滑,话还未说完,人便摔了下去。 好在聂忱眼疾手快,将人给扶住了。 女人的腰肢纤细,不盈一握。聂忱当时就红了脸,愣在了原地,不知该放手还是不该放手。 秦婉趁机将手中的药丸放在桌上的酒杯里。 “你可以松手了。” 女人的声音恢复了往日里的清冷,聂忱忙松了手,“属下鲁莽了,还请太子妃恕罪。” “你不用请我恕罪,我与你姐姐交好,她的弟弟便是我的弟弟。” 秦婉自顾的斟了一杯酒,“陪我喝一杯吧。” 聂忱眼底有着化不开的失落。 他不想当她的弟弟。 他少魂失魄的喝了杯中酒,正欲要开口说话,谁知眼前发黑,脚下发软,甚至连眼前的秦婉的面容都变的模糊了。 他扶着桌角勉强撑住了身子,然后使劲的晃了晃脑袋。 “太子妃,你......” 话还没说完,人便晕了过去。 秦婉定定的看了几息,男人的脸上有着红晕,很是可爱的模样。 “来人,将人给抬出去吧。” 夜风寒凉,吹在滚烫的脸上格外的舒服。 姜行舟脚下步子踉跄,可走的却极快。 他想快些见到宝鸢,想要亲口听她说,他愿意随着他一起去封地,愿意嫁给她。 周栋趁机道:“王爷,今儿高兴。您也赏属下一个恩典,把夏荷许给属下吧。你看曹旭都成了亲,我却还孤零零一个呢......” 姜行舟大手一挥。 “好。明儿本王便给你们赐婚。” 周栋喜滋滋的道了谢。 夜晚的街道比之白日里冷清许多,不远处传来了梆子声。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声音刚落,就见西边冒起了浓烟,火舌肆虐,像是鬼爪一般撕破了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