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漩涡如擎天之柱贯穿天空与海面,大海在搅动,随着漩涡愈演愈烈,能看见整个海底突然浮现出一层流金似的金光,浮光上隐约可见无数彩色气泡般的光球,浩浩荡荡,望不穿边际。 “那是什么?!” 所有人震惊不已。 崇宗明第一次这么变了脸色。 “是封印!” 崇宗明猛地站起来,不敢置信:“这海底哪来的封印?” 蔚绣莹正莫名其妙看着眼前这一幕,突然听见系统机械声音:“检测到世界本源的波动。” “本源?” 蔚绣莹震惊:“你是说那金光底下,就有这个世界本源的碎片……这金色屏障封印着世界本源?!” 整片海面在搅动,那流金屏障表面忽然皲裂出无数裂痕,一股可怖的妖力虹吸般旋转,将周围所有大大小小的彩色气泡光球席卷过去,渐渐汇聚成一个巨大的看不清边际的血色光球,仿佛一座横戈万里的赤红雄峰,睥睨伫立在北冥海上。 洪流般的鲜血滚滚从光球溢出来,覆盖海底的金色屏障,将海水染成不详的红色。 所有人呆呆望着,失去了语言。 “…那是什么?” 崇宗明脸色惊疑不定,他抬手,海风凝聚成一道席卷的飓风,狠狠向着那血色光球砸去。 飓风声势浩大,但在接触到血色光球的一瞬,一种更暴虐的力量猛冲出来,赤色的五尾法相凝成一头盘踞在血色光球上的庞大凶兽,一尾猩色甩过,那咆哮的飓风如同薄纸被撕裂。 崇宗明脸色大变。 “赤尾!” 有人震惊失声:“这般妖力……是妖主!” “妖主怎么在此?!” “从没听说他离开妖域,他来北冥作甚?” “盘踞北冥海,他这是要做什么?!” 楚如瑶紧紧攥着手里的狼烟石,心里乱糟糟一片。 妖主为什么来北冥海?师兄这么多年没有消息去哪儿了?又怎么突然被困在里面、给她狼烟石? 她该做些什么? 她该点燃狼烟石吗?可宗里现在是那个样子…江长老也… 这个时候,她还该去再打扰师尊,到那个地步了吗? “一直有传闻,北冥海底,封印着上古凶兽之首鲲鹏的尸骨。” 一片嘈杂的议论中,楚如瑶听见邬项英微凉的声音。 楚如瑶眉目一凛,猛地看向他:“我师尊说过,你们天照灵苑,当世敢称对妖兽和妖族了解第二,就再无人敢称第一。” “你不必给我们戴高帽。” 邬项英微微冷笑,他瞥过周围慌乱躁动的人群,却还是传音给她语速很快:“这是我门辛密,今日事急从权,出我之口入你之耳,不可再传出你剑阁。” 楚如瑶紧抿着唇:“你说。” “这一代妖主成纣是先妖王与凡人生下的孩子,虽是九尾血统,血脉却极驳杂,甚至都不堪被称为妖,只配称一句‘半妖’,但不知他修炼了什么秘法,竟然也修炼到了元婴巅峰,睥睨妖域,为当世顶尖强者。” 邬项英冷冷道:“但有所得、必有所失。妖主以半妖之躯修到如今&303记境界,必然付出了不可想象的代价。” 楚如瑶:“什么代价?” “我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邬项英:“但左不过是那些,寿数、心魔、魂魄。” 楚如瑶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邬项英一时没有说话,摸了摸肩上那条仍在盘睡着的小小灰蛟。 楚如瑶不由也看向它,她知道那是邬项英契约的本命妖兽,一头蕴含上古神龙血脉的玄狰巽蛟,是天照灵苑震门之宝。 “初时我也不解,但看见那海底流金封印的一刻,我终于想明白了。” “人欲登天,正如蛟想化龙。” 邬项英露出一个略微古怪的表情:“楚如瑶,妖主已经修炼到他所能达到的极致,他没有负累、无所顾忌,他非人非妖、也就既不在乎人也不在乎妖,如果他快要死了,你觉得接下来,他会就这么甘心地去死吗?” 一个这样的强者,濒死之前,他会做什么? 楚如瑶茫然地看着他。 半响,她神色渐渐变了 他会做什么?他敢做什么? ——他会敢去触摸天道,会敢以无可想象的手腕,悍然掀开厚重云层,只为向那头顶浩瀚苍穹投去最辽远的一瞥。 “崇前辈!!” 楚如瑶猛地转向崇宗明,猎猎目光锋利到慑人:“晚辈请您召集收拢各方英豪,立刻着人组织营救,封禁海域周围千里阻止任何人再进入幽冥。” 崇宗明回过神来,脸色难看至极,勉强打起精神:“自该如此,只是这如今情况……” 他望一眼那虹吸般翻卷海浪的血色光球,半是不甘地说:“恐怕并非我能处置的。” “晚辈明白。” 楚如瑶捏碎了狼烟石,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冷静得出奇。 她道:“剑阁已经得信,北冥必将无恙。” —— 林然好像做了一场大梦。 梦里有很多张脸,熟悉的陌生的,男人的女人的,哭着的笑着的,她曾看见的,和她害怕看见的。 她仿佛看见奚辛融化成一把剑,看见师父化为飞灰,晏凌沉进万丈黑渊,碎裂的赤莲剑倒映着侯曼娥倒下时的脸,楚如瑶握着剑颤抖缓缓跪在一片废墟的剑阁山门前…… 然后她看见恢弘的祭台,冲天的血柱,淌过手臂的血,妖主唇角古怪的弧度,和最后按在她后颈的细长冰冷的手指。 林然猛地睁开眼。 模糊的视线缓缓聚焦,她目光对上金色的帷帐顶。 金黄的布料绣着九龙戏珠,纹样繁复又华贵,边角还绣着一对展翅而飞的凤凰。 这显然不是她每天睡的那个春榻。 林然想坐起来,刚动了下手臂,就觉得手臂很沉。 被子下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 林然愣了一下,把手臂抽出来,就看见自己手腕锢着一个血红的镣|铐,她抬起另一只手,也有。 林然呆住了。 她一把把被子掀开,只听哗啦啦作响,她眼睁睁看着自己&303记脚腕也被镣铐圈着,四条有她腿粗的红链直栓进床底下。 林然:“……” 林然脑子嗡的一声。 “天一!天一!” 林然大声:“这是个啥?!” “手|铐啊,没见过咋的?” 天一正在嗑瓜子,随意瞥了一眼,漫不经心呸出瓜子皮:“你昏着的时候,成纣给你圈上的。” 林然:“…” “!!你怎么这么淡定?!” 林然无比震惊:“他铐我啊!铐我啊!我怎么一睁眼,就被铐这里了?” “激动有什么用。” 天一收起瓜子,又掏出花生米一口一个:“我观察过了,这个锁链在吸你的血,吸得不多,但恰好足够压制你体内的元气,也就是说你无论有多少力量,都被自己制住,别想使出来一点……所以这还有什么办法?” “摆烂吧。”天一真诚建议:“吃不吃花生米?我这里还有榴莲和臭豆腐。” “……” 林然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它。 她从床头下来,赤脚踩在地面上,她身上厚重华丽的狐裘和翟衣都被脱去,只剩下雪白单薄的中衣。 …林然要再次感谢妖主不行,幸好他没脱她中衣,否则看见她身上的东西就完了。 地砖的冰凉传到脚心,林然望着四周熟悉的景物,慢慢往前走,走到殿中央,锁链绷紧,她就再走不动了。 林然只好又回去,坐在床边 ——毕竟床软。 她坐在床边,看着阳光透过紧闭的窗户打进大殿,渐渐西斜。 她发了一会儿呆。 手心有一点麻麻的痒,林然抬起手,看见手心被妖主划开的伤口,血痂已经掉了,只剩下一道细细的白痕,横戈过掌心的纹路。 她慢慢摸着那道白痕。 北冥海下,封印着上古鲲鹏的骸骨和沧澜世界本源的碎片。 幽冥现世,受本源碎片吸引,沉入北冥海,幽冥中大大小小的幻境得以受滋养而发育,北冥海水于是倒灌九州,无形中抽取本源碎片的力量哺育各个凡人界发展壮大。 当世界本源的力量枯竭,沧澜界陨落之时,就是诸多凡人界脱离主界、自成新世界之日。 可沧澜界偏偏出了妖主这么个疯子。 他要血祭幽冥所有幻境的力量,用她血中的元气做引子,去破开北冥海底的封印,夺取鲲鹏遗骸,释放世界本源碎片,从而强行撕裂天道禁制,倒逼沧澜灵气复苏、修界大兴。 也许他是想化神,也许他只是死前不甘地最后一赌,也许他是想救沧澜。 林然看不懂他在想什么,但他们终究是殊途同归,她没有理由不帮他 ——但她也需要制衡他。 她叫了师兄过来,师兄一定会来,他来了,就一定会保护娥子她们,就别想用一个隐君客的身份与剑阁脱离关系。 王都里至少还有数位九门大宗大族的首徒和嫡系子弟,他们不会傻到任人抓,总会组织起有效率的抵抗。 外面海城中聚集着那么多人,至少那位雍州主和玛丽苏女主就不会坐看北冥海被毁,他们总会叫更有能力的人来解决此记事的…… 一切都刚刚好。 林然从纷乱思绪中抽离,换了个姿势,问天一:“我昏了几天?” 天一抠牙,懒洋洋说:“六天了。” 好家伙儿,一昏昏六天。 林然不自觉摸了摸自己后颈,觉得自己脑袋还能安在脖子上,真的太不容易了。 斜阳的光越来越少、大殿越来越暗,不知道过了多久,林然终于听见拉长的推门声。 她抬起头,看见门边瘦长的黑袍,打下的阴影如同一片厚重的乌云笼罩。 妖主慢慢走进来,身后意外还跟着一个圆润的身影,一脸谄媚的笑眯眯的表情,也是林然见过的老熟人了。 “陛下慢着点~” 喜弥勒一句话恨不能转出三个弯,围在妖主身边鞍前马后:“小的给您探路,可别让这桌桌椅椅不长眼撞到您呦。” 林然:“…”味儿太冲了。 林然被呛得咳嗽两声。 喜弥勒斜眼看过来,就见那万仞剑阁的小丫头坐在床边咳嗽,赤着脚虚踩在绒垫,白发披散,脸蛋清白,雪白中衣裹着清瘦的身段,随着咳嗽,她弯了弯腰,几缕鬓发遮住脸颊,别有一种伶仃的美。 别说,外面那些凡人和修士风传她是妖姬,也不完全是扯淡。 喜弥勒弯下腰,余光瞥着他们陛下慢慢走过去,她便站起来,那双清亮的眸子定定望来,猩色的血禁链从她宽大的袖口裤腿垂下来,更衬得她身形那样清弱,像一只被折断羽翼的金雀,或者一弯被搅坏的水中月。 再没有比这更干净的样子了。 也再没有更让人想碾碎什么的欲|望了。 “你别锁我了吧。” 她还仰着头,在好声好气和妖主解释:“我们现在是一伙儿的,我不会坏你的事,我还会帮你,做你第一…嗯、第二狗腿子。” 妖主负着手,垂着眼打量她。 林然努力做出真挚的表情 ——真的需要很努力,天知道她有多想把链子糊他脸上。 “我还可以给你血。” 林然绞尽脑汁强调自己的价值:“我还可以帮你分担火力,只要你放开我,我战斗力还是可以的,骂名我替你担一半,我还可以——” 妖主摸上她的脸。 林然合上嘴。 她定定看着他,从他晦涩寡淡的瞳孔中,看见自己模糊不清的倒影。 她真是看不明白他。 他实在是一个奇怪至极的人。 两双眼睛对视一会儿,林然冷淡地侧开脸。 这是她第三次避开他的手,她以为她已经表现得很明白了。 妖主笑了笑。 他没有对她做什么,只是收回手,乍一看,一点都不像个铁血残酷的暴君。 但林然绝不会小瞧他哪怕一丁点。 “穹顶天牢快塌了。” 妖主说:“江无涯快死了。” 林然猛地扭过头。 她眼中像是燃起了火,那火将她整个人烧亮。 喜弥勒不知何时匍匐在地上,浑记身颤抖着,像一粒微尘瑟瑟只想躲进不起眼的边角。 “我快死了,江无涯也快死了。” 妖主仍然在说着,轻描淡写的语气像是在说今天饭菜不错:“如果我们现在死了,谁能扛起九州?” 林然紧紧盯着他。 妖主转过头来,望着她一会儿,握住她脖颈,有些懒怠地贴近,鼻尖在她颈后妖纹蹭了蹭,张嘴含下一口。 林然感觉到凉意,从他的手指、他的牙齿和嘴唇,从她流淌出的泊泊的血。 “我还不打算死。” 她听见他低柔地笑了一声:“你也许也可以活得更久一些。” 林然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