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呢?我相信你。” 王诩目光赤诚。然而,曹邑宰根本不信他的鬼话,于是试探道: “万一卑下没能说服胥吏散步流言,那岂不是坏了大人的计策?” 他倒是很会推卸责任。明明是自己的错,却为了不被责罚,拉同僚一起下水。 “决计不会。大不了抓起来,再放一次。呃...这样才够逼真嘛。” 曹邑宰万般无语。目光投向一言不发的厉师帅。厉师帅偏过头,冷哼了一声。似乎是不屑与他为伍。王诩笑道: “挖人祖坟是诓你的。我的目的是借晋人之手毁了子路墓冢。” 曹邑宰听得有些窝火。为促成此事,他强迫晋军俘虏穿上了内裤,还旁敲侧击的演了几出好戏,就等对方打击报复了。 “大人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干嘛那么当真?这等手段,晋军又岂会识不破呢?” 见曹邑宰已然不再言语,王诩冲厉师帅说道: “厉将军,可曾安排妥当?” “少司马放心。审查之时,卑下自称季氏,乃子路后人。晋人必会信服。” 一口茶呷在嘴中,曹邑宰险些喷了出来。 “无知!子路乃鲁人,孔门贤者,天下皆知,谁会信服?” 音调拔得老高。王诩皱了皱眉,道: “我便不知,何言天下?” 见过理直气壮的,可没见过这般自认无知又理直气壮的。 “安啦!我相信厉将军。” 王诩又是一副满脸真诚的表情。好像这就是相信人的标准动作。曹邑宰哑口无言。如梦初醒的厉师帅,此刻如泰山压顶般,慌道: “哎呀!早知如此,末将便下手轻点。” 王诩闻言,惊得跳了起来。他一把揪住厉师帅的衣领。 “什么?人死了?” “这倒没有!按大人吩咐,只是肩头中箭,不伤性命。不过,一羸弱女子,万一不治身亡可如何是好?” “你呀!下次把话说清楚。吓死我了。” 王诩松开对方的衣领,拍了拍厉师帅胸前的甲胄。 原来,先前煽动百姓的蓝衣妇人是王诩安排在人群中的细作。 随后,他向一脸懵逼的曹邑宰说明了事情的缘由。提及豫让之时,王诩目光寒彻。 “...豫让昔日乃越国死士,深谙间人之道。有他坐镇晋营,既不可以常理度之,又不可伪行过甚。” 曹邑宰捋着胡须琢磨着王诩的话。厉师帅听得迷糊,抱拳道: “大人言之有理。但卑下有一事不明,还望大人解惑。” 王诩笑了笑,比了个请的手势。 “即便如大人所料,晋人中计,但十万大军将我军民困于城中,百姓又如何知晓?” 曹邑宰突然一拍大腿。 “妙!妙啊!” 随后,向厉师帅卖弄的说道: “只要晋人做了,信与不信,还不是凭你我一张嘴。此计甚妙!看似晋人中计,实则是在收拢我卫人民心。” 玩弄权术者,心都比较脏。武官自然不如文官体会的深刻。 无论晋人挖了谁家的坟,只要他们敢动。如何将事件渲染与扩大便是邑宰府的事情。绝了逃生的希望,戚城军民只能背水一战。 “曹邑宰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卑下愚钝,不知大人深意。” 王诩快步回到桌案旁,拿起一盏早已做好的孔明灯。他将灯托在手心,高高举起。 “此事需天下皆知,我等方可自救。” 儒家已传三代,门徒遍布诸国。儒者通过出仕为官来宣扬儒学。若子路墓冢被毁的消息传扬开来。晋国的敌人将会是整个儒家。只有将戚城之事快速的提升至国际问题,他们才不会被困死在这里。 此计之毒,曹邑宰与厉师帅或许是听不懂,但少年手中的明灯,如同照亮了二人迷茫的前路,让他们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第二日一大早,王诩吃过早饭便迫不及待的准备去城东看看。 听说是去城东,姬元立时没了兴趣。待到王诩与阿季领着侍卫出了府门,女孩急匆匆的追了上来。 “诩大哥!等等我。” 女孩一边跑,一边招手。来到府门口,王诩问道: “改变主意了?” 姬元双手叉腰,喘着粗气。 “何为氧气?” 王诩愣了愣。 对方昨日睡醒后不问,今早吃饭时不问,偏偏选在此刻,这记性果然是有够好的。他想了想,信口胡诌道: “呃...你把头没入水中吐泡泡,那兴许...便是氧气。 “兴许?你又在骗人。” 姬元对他的回答很是不满。王诩继续瞎扯。 “怎么会呢?你见过鱼儿在天上游吗?” 女孩思索了片刻,答道: “鱼儿怎么会在天上游呢?自然是在水里。” 王诩一拍手,诚恳的点头。 “诶!那就对了。天上氧气稀薄嘛。鱼儿便吐不出泡泡了。” 旋即,溜之大吉。担心女孩追来,他转身喊道: “好好想想。有什么问题,待我回来再说。” 不多会儿,一行人便转入了通往城东的主街。王诩低着头,仔细的看着路面,身子左躲右闪。 由于近来运送石料的马车与牛车来来往往,街道上随处可见牲畜的粪便。若是在以往,这些有机肥一定会被人抢着收集。然而,城一封,谁还有心情种地?戚城眼下最不缺的便是肥料了。 王诩跳来跳去,玩得不亦乐乎。闪躲之际,撞上了一人。那人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一不小心踩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 有侍卫开道保护,他怎么会撞到人呢?无耻的想法刚刚冒出,便听骂声传来。 “娘的!老子的新鞋。” 声音听得耳熟。 “大胆!敢对少司马不敬!” 侍卫纷纷拔剑。王诩抬头一看,被撞之人与他同时傻眼。 “你!” 居然是前日遇到的伍长与他的小队。 “小人该死!” 同样的场景又重复了一遍。王诩赶忙拦住对方,不让其下拜。目光游离的看着伍长脚下的东西。旋即,他尴尬一笑。 “我们还真是有缘啊。今日又在巡城?” 伍长挠了挠头,憨笑道: “是的。昨夜城东又有三处民舍失窃。今日一早上官命我等寻访附近百姓,调查此事。碰巧遇到了大人。” 还真是碰的巧呀。 “这么严重?盗匪猖獗至此,胥役何故不来督办?” “哎!若是盗匪也就好查了。十枚鸡蛋、一斤酱菜、二两咸肉,这可如何去查?” 想来搞刑侦的衙役没空管这琐事,便扔给此处巡防的驻军。 见伍长愁眉不展,王诩拍了拍对方,自信的说道: “莫急!你且将这几日寻访的情况抄录一份,送至少司马府。我帮你查。” “大人事务繁忙,小人怎敢劳烦?” 看着对方的鞋子,王诩尴尬一笑: “全当赔你的鞋子。” 与伍长告别后,一行人继续朝着东边行进。阿季见王诩心情不错,优哉游哉,便随口问道: “良人可是有了线索?” “事情并不难查。失窃之物,来来回回,只有三样。说明行窃之人很有可能是同一人。估计是喜欢偷吃这些东西吧。” 王诩饶有兴致的解释着。 “城东有士卒巡夜,行窃之人选择在夜晚偷盗,自然不会跑得太远,以免被抓。只要将案发的地点在地图上标记出来,大抵便能推算出贼窝所在。” 阿季频频点头。眼眸中绽放着异彩。少女喃喃道: “良人可否将此案交由妾身来查办?” 或许是戚城的生活过于无趣,阿季才会有此一问。王诩觉得亏欠妻子,于是便欣然允诺了。 来到了瓮城下方,蒙上事先准备好的三角面巾。一行人像是刺客一般,登上了城墙。曹邑宰听说王诩又来检查工地,他撇下一众属下,仓皇而来。 如今,他对少年已有了敬畏之心。对其耍弄心机也是自找没趣。倒不如抱着大树底下好乘凉的态度,追随对方。 “什么时辰了?” 曹邑宰眯起眼睛,望了望东边高悬的太阳。 “回大人!巳时将近。” “晋人比我们吃饭晚吗?” 此刻,晋军的营地内仍是炊烟袅袅。曹邑宰知其疑惑,不禁失笑出声。 “呵呵。大人说笑了。晋人与我卫人同为大周姬氏后裔,自夏商始,辰时为食时,申时为哺时,虽称谓不同,但习俗未改。” 说了这么多,无外乎是想表达,两国之民吃饭的时间是一致的。 “那为何晋人会造饭至今?莫非又要祭祀?” “且听卑下给您讲个故事。话说,当年介子推与公子重耳流亡在外,介子推割股为重耳充饥。重耳得知后,颇为感动...” 王诩很想知道,这故事与晋人做了两个小时的饭有毛关系? 他耷拉着眼皮,继续听着。 “重耳归国,继君侯之位,便是一代霸主,晋国文公了。可分封群臣之时,文公唯独忘记了昔日的忠臣介子推。后来,介子推携老母隐于绵山。文公亲临,介子推却避世不见...” 王诩哈气连连,阿季见状打断道: “结果晋文公的属下出了个馊主意,想要放火烧山来逼迫介子推现身。不料,介子推与老母被烧死在一颗柳树下。晋文公得知后,痛惜不已。之后,晋地便有了这寒食节。” 曹邑宰竖起大拇指,道: “夫人高才!卑下佩服之至。” 阿季微笑回应。王诩甚是无语,看向曹邑宰道: “这与晋军造饭又有何关系?” “诶!大人莫急。且听卑下慢慢道来。这寒食节本为介子推忌日,后来文公亲率众臣于绵山祭奠,见那柳树死而复生。便赐名清明,清明节由此得名,与寒食节无异。” 王诩与阿季同时一惊。 “清明节?” 话说王诩之前还忽悠阿季,清明节乃是卫国宗室的祭祀活动。 “不可放火,需吃冷食。” 曹邑宰自得其乐,捋着胡须,陶醉其中。 “对呀!清明节。此乃晋地民风,鲜为人知。故而,这清明节与寒食节流传至今,亦是从两日变成了半月。明日便是寒食节了。晋人造饭是在准备熟食,从明日起,半月之内都不能生火。” 原本王诩还想继续追溯一下这清明节的由来,可听到这话,他瞬间就不淡定了。 半月不得生火。那破坏子路墓冢的事情不就难以实行了吗?夜间纵火,铁定暴露。总不能让好不容易混入晋军内部的间人大白天的强拆那些木质的庙宇。 王诩不自觉的用手指敲击着身前的城垛。城垛是由石块堆砌的。坚硬的表面在指尖的敲击下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不远处,晋军的营门突然洞开。身着红色军装的士卒有序的走出。不久后,士卒向两侧散去,一字排开。 “晋人要攻城了!快!鸣金示警!” 曹邑宰焦急的冲旁边的士卒喊着,话音打断了王诩的思绪。 “且慢!” 王诩一摆手。然而,自左右后方示警的钟声已然响起。钟声由远及近而来,立时覆盖了整座城市。 瓮城之上负责筑城的民夫顿时骚乱起来。曹邑宰惊慌不已。 “少司马!晋人是从四方同时攻城。还请少司马先撤下城去。卑下这就去通知厉将军。” “看那边!” 王诩指着晋军的营门。那里,聚集着形形色色的人群。晋人似乎向他们派发着什么。领到东西的人便像之前的士卒那般一个接一个的走出营门,向营寨两侧排开。 一刻钟过后,晋军倒是没有向前推进。而那些奇装异服的人则连成一排,自觉的行至距城下五十步站立。看清他们手中的东西,城上之人皆是一副不解的神色。他们拿着的居然是木质的农具。 这时,有位年长的老人,双手拄着一把木质的锄头,艰难的向前走出了十来步。一边走,一边扯着嗓子喊话。 “别放箭!别放箭!老朽乃是卫人。” 嘈杂的城头也因他的出现,霎时安静下来。王诩担心军心士气受到影响,急忙劝阻对方继续前行。 “老丈!您速速离去。两军交战,我北戍军不愿伤及无辜百姓。” 那老人兴许是觉得喊话比较费力,又往前多走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