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是一座山。 瞧着还是人迹罕至的那种。 沈琢顺着戚如翡的目光看过去。 只看到郁郁葱葱的山林,他轻声道:“我娘葬在这座山上。” 戚如翡愣了下。 所以沈琢那个忙,是让她陪他来拜祭姜离?! “明日阿翡就要走了,我想让我娘见见儿媳妇。” 见她?! 若搁以前,戚如翡定然会骂沈琢矫情。 但知道他命不久矣之后,再听到这话,戚如翡只觉心里发酸,罢了,既然这是沈琢想做的,那她就圆了他这个念想好了。 戚如翡掀开车帘,率先跳下马车。 然后转身,一手撩着帘子,另外一只手朝沈琢伸过去:“愣着干什么?不是要带我来见你娘吗?” 沈琢回过神来。 他将手搭在戚如翡掌心,借着她的力道,下了马车。 孟辛将香烛纸钱供奉之物取出来,跟在他们身后,往山上去。 山道崎岖,兼之沈琢身子不好。 三人人走走停停,差不多用了小一个时辰。 到山顶时,看到姜离那座孤坟时。,戚如翡觉得有些怪异。 一般来说,亡故的妇人,不都是葬在夫家祖坟里的么?为什么姜离,会被葬在这座荒山上?! 沈琢似是瞧出了戚如翡的疑惑。 他喘息着解释:“我娘一生被困于华京,她临终前的遗愿,是想让把她一把火烧了,找个有风的日子撒出去,她想去看外面的世界。” “一把火烧了?!”戚如翡惊了:“这不是那什么骨什么灰吗?” “咳咳咳咳,挫骨扬灰,”沈琢闷咳数声,沙哑道:“我娘只是想要自由而已,但最后,她还是没能如愿,便被葬来了这里。” 没能如愿是正常的。 虽然姜离想要自由,但她的那个自由,在世人看来,就是挫骨扬灰的意思。 而挫骨扬灰这事,只有深仇大恨的人才能做出来。 而且戚如翡记得,沈琢曾说过,姜离和沈勉之的婚事,是昭和帝赐下的,若沈勉之真把姜离烧了,那在昭和帝眼里,怕是会变成对他的不满了! 戚如翡不由感叹:嗐,华京真是生死都不由人啊! 不过,这姜离也是个苦命的人,生前,为昭和帝卖命,死后,却依旧没能得到想要的自由,戚如翡有些同情她。 见沈琢跪在地上,拿着锡箔纸叠银锭子。 戚如翡想着,自己既然是陪他来拜祭的,便索性也蹲了下来,抓过沈琢折好的银锭子,往火里扔的同时,嘴上还在碎碎念念。 “虽然你没能如愿,但这个地方也挺好的,春天有花,夏天有树,秋天有红叶,冬天有雪,四季不同。而且这里视野开阔,你想看什么,风都会捎来给你的。” 沈琢折银锭子的手一顿,微微侧头,看向戚如翡。 他的眼神很寂寥。 像是夜里独行的人,突然遇到了一个提灯路过的人。但那人只与他顺路走了一程,之后,那人便朝自己的方向走了。 而他只能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提灯的人走远。 戚如翡不明所以:“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沈琢摇摇头。 声音轻的像风一吹就能会散似的:“没有,阿翡说得很对。” 而后,他又垂头,继续折着银锭子。 沈琢的手修长如玉,十指翻飞间,锡箔纸便在他手中成了银锭子。 戚如翡觉得神奇,看了好一会儿,又给姜离上了炷香,想着沈琢定然有话,想跟姜离单独说,便道:“我瞧刚才上来的山道上有花,我去折几枝过来。” 戚如翡是个俗人。 她一向不爱搞这些花花草草,是烧银锭子的时候,突然想起来,沈琢画上的姜离,正在低头嗅梅花,便借这个借口走了。 身后,戚如翡的脚步声远了。 沈琢将叠好的银锭子,一个一个扔进火堆里,火呼的一下扑上来,舔舐银锭子的同时,火光也照亮了沈琢苍白的脸。 沈琢抿唇,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 他指尖捏着帕子,一点一点擦拭着,墓碑上的泥泞,额头抵在墓碑上,低语道:“娘,她是阿翡,是孩儿喜欢的人,孩儿带她来看看您。” 若您在天有灵,就保佑孩儿心想事成吧。 戚如翡折花没费多少功夫。 但她想着,沈琢定然有话同姜离说,便故意又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抱着摘到的野花,朝墓碑那边过去。 早上他们出门时,太阳还很好。 但上山之后,天突然就阴了下来,戚如翡抱着山花过去时,就见沈琢额头抵在姜离的墓碑上,一向挺直的脊背,这次却突然塌了下去。 这是第一次,戚如翡瞧见沈琢的脆弱。 天上阴云翻涌,山风飒飒,拂过树梢。 不知怎么的,戚如翡脑海里,突然就蹿起了两件小事。 都是沈琢生病时的事。 第一件,是那次沈琢明明烧的迷迷糊糊,却怎么都不肯睡,一直执着在找她。 第二件,是前段时间,沈琢呕血昏迷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是,“除了我娘之外,阿翡是第一个,我生病时,一直守在我身边的人。” 那时候,戚如翡还觉得沈琢矫情。 一个大老爷们,生病了,竟然还要人守着他! 但今天,她突然好像就明白了。 沈琢要的不是有人守他。 他要的是有人关心他。 也是直到这一刻,戚如翡才突然发现:那些她唾手可得的东西,沈琢好像从来都没有拥有过。 她在寨子里,众人环绕。 而沈琢没有,他七岁就被送去了川梨,在那里长大。 回华京后,他没有朋友,爹不疼后娘不爱,还因为屁/股有罪,一直被人刺杀,但却没人管他的死活。 于自己而言,她只是帮他挡了几次刺杀。 但对从小就没被人疼过的沈琢来说,她就成了唯一那个对他好的。 所以,他才极力想让自己留下来。 戚如翡自幼在热闹堆里长大,她从不知道孤独为何物。 但这一次,她却从沈琢身上,感受到了孤独。 还是那种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却无人陪在身侧,他独自一人走向死亡的孤独。 沈琢听到戚如翡的脚步声了。 便将身上的落寞悉数敛了,将手中最后一个银锭子扔进火堆里,然后对墓碑磕了三个头,等他磕完时,戚如翡已将山花放在了墓台上。 “还是阿翡想得周到。” 沈琢说着,刚站起来,身子猛地晃了晃。 戚如翡一把扶住他。 沈琢面色苍白摇头:“没事,腿麻了,瞧这天色,怕是等会儿有雨,我们下山吧。” 三人下山,一路无话。 快到马车旁边时,戚如翡突然道:“沈琢,你要跟不跟我去叶城?” “嘭——” 沈琢还没答话,跟在他们身侧的孟辛,倒是因为这话,一脚踩空,差点跌到坡下去了。 见沈琢和戚如翡齐齐转头看过来。 孟辛立刻道:“属下该死!” 说完之后,忙爬起来,行了个礼,就往马车旁去了。 戚如翡看向沈琢,等着他的答案。 沈琢眼睛先是亮了一下。 脸上露出了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但很快,他眼里的光又落下去了。 他语气里全是无奈:“我想,但是阿翡,我不能去。” 想但是不能。 如今他已然处在漩涡之中,若此时去叶城,只会给他们带去灾祸。 经沈琢这么一说,戚如翡也懂了。 暂且不说,沈琢的身份,和华京这些复杂的关系,就沈琢如今这副走几步就喘的身体,只怕还没到叶城,就挂在半路上了。 戚如翡点点头,也没再说了。 沈琢怕戚如翡误会,一脸局促不安想解释。 但见戚如翡不想再说这件事了,也不好再说了。 马车刚入城没一会儿,戚如翡掀帘,朝外面看了一眼:“孟辛,到前面那个苏记米铺跟前,停一下。” 孟辛在外面应了。 沈琢问:“阿翡要买什么?” “不买什么,我去找胡叔他们,你先回府。” 戚如翡话音刚落,马车也停了。 她刚要起身,袖子就被人抓住了,一回头,就见沈琢眼神惊惶望着他她:“阿翡,你不是说,明天才走么?!” 虽然这次,她要走,沈琢没有出言挽留。 但戚如翡看得出来,他还是十分想要她留下的,戚如翡道:“嗯,明天才走,我现在去找胡叔说件事。” “那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见沈琢眼角又要往下耷拉了,戚如翡解释道:“等会儿说不定要下雨,大夫说了,你这身体不能受凉,你先回去。” 沈琢并没有被安抚到。 他抓着戚如翡的袖子,依旧不肯松手:“阿翡,你没骗我?” 她骗他什么?! 难不成是骗他,她不回来了么? 见沈琢草木皆兵的模样,戚如翡又是生气,又是好笑:“没骗你,我东西都没拿,怎么可能会不回来。” “可是……” “别可是!”她将腰间的匕首抽出来,塞到沈琢手上:“现在你总该信了吧?” 这把匕首是柳柳的遗物。 若是戚如翡当真不回来,她断不可能把它交给他的。 沈琢点点头,脸上的惊惶退了几分。 但他又追问:“那你为什么时候回来?” 戚如翡受不了沈琢用这种眼神看她。 她就去见胡叔他们一面,搞的就跟她抛弃他一样。 “很快就回来,你先回府。” 说完,戚如翡没给沈琢开口的机会,一把抽出袖子,便迅速跳下马车走了。 沈琢掀开帘子,看着戚如翡远去的背影。 他望着戚如翡的背影,慢慢攥紧扯帘。 听完全程的孟辛,忍不住问:“公子,要不派人跟着少夫人?” 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沈琢从不赌人心。 但今天,他想赌一次。 过了片刻,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不必,回府。”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的沈琢:你什么时候回来?回来还爱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