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门口,管家正在向傅岚清道歉。 他连连赔罪:“真是对不住殿下,大公子和少夫人一早就出门了,也没说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不打紧,他既不在,那我改日……” 话说到一半,傅岚清正欲翻身上马时,有眼尖的小厮,突然道:“大公子回来了。” 傅岚清和管家扭头。 就见一辆马车,从不远处朝相府驶过来的,赶马车的人不是孟辛是谁! 傅岚清挑了挑眉,便又不走了。 很快,马车驶过来停下了。 一身白衣的沈琢从马车上下来,拱手冲傅岚清行礼:“十殿下。” “不必多礼,”傅岚清摆摆手,见孟辛将马车赶走了,不禁有些奇怪:“不是说,你跟戚如翡一起出去的么?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沈琢闷咳道:“阿翡有事要办。” 傅岚清今日是来找沈琢的。 如今既在府门口遇见沈琢,便又跟着他回去了。 到了亭中落座,没旁人之后,傅岚清立刻原形毕露了。 他没骨头似的一歪,盯着沈琢的脸,啧了声:“上次我就想说了,你这是真喜欢上戚如翡了?” 他们俩这门亲事,傅岚清是知道的。 但他一直以为,沈琢之所以会娶戚如翡,一则是因为,他与戚如翡的亲事,是姜离定下的,二则是沈琢也到成婚年龄了,不是戚如翡,也得娶别人。 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沈琢拢着茶盅,淡淡道:“阿翡是我夫人,我自然喜欢她。” “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我……” 沈琢眼皮一掀,凉凉问:“殿下今日来,是专程来八卦我与阿翡的?” “啊,不是不是!”被沈琢这么一说,傅岚清才想起正事来:“我来是想告诉你,杨文忠死了。” 户数右侍郎杨文忠。 就是他,当初让方卓去找柳柳的。 也是他,包庇在西南剿匪的田将军,虚报士兵人数,吃空饷一事。 沈琢问:“怎么死的?” “他用腰带,把自己挂在牢房的窗子上,狱卒发现时,人已经断气了。” 沈琢语气有些冷:“自杀?” 傅岚清心虚点点头。 ‘“啪——” 沈琢将茶盏搁回桌上,脸色有些难看。 他好不容易才钉死了六皇子,现在杨文忠一死,那六皇子最后怎么处置,就全看昭和帝的心情了。 不过现在人都死了,发脾气解决不了问题。 沈琢压住火气,又问:“杨文忠死之前,谁见过他?” 傅岚清知他是怀疑,有人在其中动了手脚。 “就我和三皇兄,还有三司的人。” 三皇子和六皇子不同。 六皇子这人脾气暴躁,没什么心眼儿,而三皇子则是面上不显山露水,实则城府颇深,虽然他们二人私下已结盟,但在沈琢看来,更像是三皇子单方面将六皇子玩/弄于鼓掌之中。 现在六皇子身陷囫囵。 三皇子不跟着踩一脚就不错了,不至于会铤而走险,为六皇子逼死杨文忠! 但如果不是三皇子,那就只剩下三司长官了。 三司长官虽然表面上看着,个个都是见风倒,但实则,他们却只忠于昭和帝。所以是昭和帝,暗中让人施压,逼死了杨文忠? “也说不准,是杨文忠想留个全尸呢!”傅岚清道:“不过算他识趣,在临死之前,把他这些年干过的坏事,全吐了个干净。” 沈琢微诧:“全吐了?” 傅岚清耸耸肩:“他不吐也没办法,现在父皇的御案上,堆的全是弹劾他和六皇兄的折子。” 沈琢虽平日甚少上朝,但他也知道,墙倒众人推的道理。 只是最后,六皇子会得什么处罚,还是得昭和帝说了算。 沈琢问:“杨文忠死前,可曾说过,他包庇田将军吃空饷一事,是六皇子授意的?” “没直接说,但是也差不多是那个意思了,再说了,满朝文武谁不知道,他杨文忠是六皇兄的人。” 沈琢垂眸,指尖敲着石桌。 他总觉得,这事有些不对劲儿:“六皇子现在还在大理寺关着?” “嗯,还在那儿关着呢,”傅岚清瞧他似乎想去见六皇子,便道:“你要去的话,最好是今天或者明天去,我和三皇兄正在整理手中的供词和证据,这两日就打算向父皇上折子了,想必不日,关于六皇兄的处罚,就下来了。” 沈琢轻轻颔首,没再说话了。 傅岚清神色有些复杂。 他这几位皇兄,私下派人刺杀沈琢的事,他是知道的。这次六皇子将主意打到戚如翡身上,是触了沈琢的逆鳞,沈琢这才会绝地反击。 原本以为,是十拿九稳的事,可谁曾想,杨文忠突然就死了。 而他父皇那人,虽然狠辣无情。 但因着膝下子嗣稀薄的原因,对他们这几个健全的儿子,倒也算宽厚。若杨文忠当真是他授意逼死的,那六皇子未必会被重罚。 不过沈琢也不是个坐以待毙的性子。 傅岚清道:“这次,无论你要做什么,算我一个。” 毕竟沈琢已经投诚于他。 他也得摆出他的诚意来,再说了,六皇子是皇子,他也是皇子,有什么事,他也能帮忙扛一扛。 沈琢轻轻颔首。 傅岚清见他精神不济,说完正事,正要起身告辞时,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 “对了,父皇在命我们调查六皇兄的时候,也撸了田守义的官职,派了祁国公府的世子,前去西南接替田将军。” 这是沈琢意料之中的事。 祁国公府世代忠良,且从不参与党派之争,向来只忠心于陛下。 此次去西南接替田守义,祁国公府世子确实是最好的人选。 “不过,傅岚清还带了一个人去。” 沈琢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戚子忱。” 戚如翡那个堂兄,上次在戚家时,他曾说过,他投在祁将军麾下。 傅岚清愣了一下。 旋即就开始吐槽:“沈琢,不是我说,你这个人,真是一点情趣都没有,这个时候,难道你不应该问是谁吗?然后你来我往的……” “殿下!”沈琢打断他的话:“情趣这种东西得分人。” 傅岚清:“……” 言下之意是他不配?! “哎,我说你……” 沈琢起身:“想必殿下公务繁忙,我便不留了,我送殿下。” 傅岚清顿觉受宠若惊。 他来相府这么多回,这是第一次,沈琢说要送他。 不过见沈琢精神不济,傅岚清便拒绝了:“不了,相府我熟门熟路的,自己出去就行了,你回去歇着吧,我瞧你脸色挺差的。” “来者是客,还是要送的。” 最终,傅岚清没拗得过沈琢,只得让他送自己出去。 出了相府,辞别沈琢。 傅岚清骑马走了一段路,鬼使神差的回头,就见沈琢并没进去,还立在相府门口,傅岚清愣了两息,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沈琢是在骗他! 他这样,哪里是来送他的! 分明是借送他的名义,来等戚如翡的啊!!! 这人还真是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经过这件事,傅岚清算是看清楚了:沈琢这下是真栽到戚如翡手上了! 傅岚清叹息摇了摇头,打马走远了。 孟辛见天色不好,想劝沈琢进去。 但见沈琢一直望着街口的方向,只得闭嘴了。 而沈琢苦等的戚如翡,此时,正在客栈跟胡叔干架。 戚如翡是一炷香之前来的。 她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胡叔,我暂时不跟你们回叶城了。” 胡叔吓了一跳。 他以为是又出什么事了,结果听戚如翡说,她是因为沈琢之后,瞬间就炸了。 “沈琢!沈琢!又是沈琢!!!”胡叔将桌子拍的震天响:“那个病歪歪的小白脸,究竟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你才来华京多久,竟然为了他,连我们都不要了!!!” “我不是不要你们了!”戚如翡解释道:“我只是暂时不回去,等沈琢死了,我就回去。” 今天在墓地里看到的那一幕,一直在戚如翡脑海里挥之不去。 沈琢这一生,过得很是孤苦。 从姜离死后,他被送到了川梨,后来再回到相府,他却与这里格格不入。 表面上看,沈琢对府里众人很。 但这好里,却总是夹杂着淡淡的疏离感,而魏晚若这个后娘,虽然未曾苛待过沈琢,甚至对沈琢很好。 但那种好,更像是对待亲戚的小孩一样。 对你好的无微不至,但却带着显而易见的客气。 沈琢虽然担着相府大公子的身份,但在戚如翡看来,他更像是寄居的客人一样,每日看着魏晚若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更衬得他像个外人。 先前在马车上,沈琢拉住他,。 问她没骗他的那一瞬间,戚如翡心突然就软了。 沈琢一生孤苦,如今都快死了,还是得一个人等死。 光是想想,便让人觉得,既心酸又残忍,所以戚如翡决定了:看在沈琢曾真心待她的份上,她想留在华京,陪他走完人生最后一程。 也算是报了这么久以来,他对她的照顾吧。 却不想,胡叔气的差点把桌子都掀了。 他吼道:“我看你是魔怔了!” 戚如翡试图跟胡叔讲道理。 她道:“胡叔,反正沈琢也活不久了,我不会在华京耽搁太多时间的。” “行!既然你说他活不久了,那我现在就去宰了他!他死了,刚好你明天跟我们一起走。” 说完,胡叔杀气腾腾拎着刀,就要往外冲。 刚打开房门,就看到叶韶安一脸尴尬站在外面。 叶韶安结结巴巴道:“我、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他就住在胡叔隔壁,听到这边有动静,就过来看了,谁想到,竟然听到了这些。 胡叔一看到叶韶安,当即一把将他拉过来,指着他冲戚如翡道:“大当家的已经收了叶家的聘礼了,就等你回去成亲了,你现在又突然不回去了,你让大当家的,怎么跟叶家交代?!” 戚如翡无语翻了个白眼。 她一脚踩在凳子,冷哼道:“我还不了解大当家啦?!我猜,十有八/九是叶家把聘礼送到了寨子里,但是我不在,大当家说等我回去再说,是吧?” 最后一句话,是问叶韶安的。 叶韶安还沉浸在戚如翡不跟他们走这件事里。 冷不丁听到这话,下意识便点了头。 胡叔当即恨铁不成钢拍了他脑袋一把:“奶奶个熊的,你是榆木脑袋吗?” 这种时候了,他们不应该合力,先把戚如翡诓骗回去再说吗?! 叶韶安被拍的清醒了。 他走到戚如翡面前,小声问:“阿翡,你不跟我们回去了么?” 刚才其实他已经听见了,但是他不死心,还想再问一遍。 “嗯,暂时不回去了。”戚如翡说完,瞥见胡叔拎着刀又想出门时,又凉飕飕说了句:“胡叔,你是又想送我去蹲大狱了吗?” 胡叔:“……” 叶韶安还是不肯放弃。 他想到戚如翡一向看重大当家的,便立刻道:“阿翡,你上次来华京的事情,大大当家已经很生气了,如果你这次再不跟我们回去,大当家会更生气的!” 戚如翡现在是虱子多了不怕痒。 她道:“很生气跟更生气也没差多少,等沈琢死了,我再回去向大当家的请罪好了。” 胡叔都要被戚如翡这话,气的背过去了。 叶韶安见大当家也不顶用,瞬间着急了,他一把抓住戚如翡的胳膊:“阿翡,那我呢?我怎么办?” “什么你怎么办?”戚如翡不习惯别人抓着她,便抽回了自己的胳膊:“你不是来华京押镖的么?明天刚好可以跟胡叔一起走。” 叶韶安眼里滑过一丝黯然。 他跟戚如翡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知道,戚如翡不喜欢异性碰她,但在相府那几日,他亲眼看见,戚如翡扶着沈琢在院中散步的。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想放弃。 叶韶安道:“那我们之间呢?阿翡,我想要你给我句准话。” “什么准话?” 叶韶安朝前走了一步,但话里却全是妥协。 “阿翡,我原本想着,等回了叶城,再同你说这些话的,但……”现在,他等不了,叶韶安攥了攥掌心,他看着戚如翡,再一次向戚如翡表明心迹:“阿翡,我不介意你同沈琢成过亲,我也不介意,你留在华京陪沈琢,但是,我想要你一句准话,等沈琢亡故后,你愿不愿意嫁给我,若是你肯嫁给我,我愿意……” “等等,”戚如翡打断叶韶安的话:“韶安,现在沈琢还没死,你说这话,有点不合适吧?” 他知道不合适,但是他别无他法了。 叶韶安鼓足勇气:“若是之后,你还肯嫁给我,我愿意等你。” 说完,叶韶安眼神希冀看着她,他想要一个答案,想要一个让他安心的答案。 戚如翡认真想了想叶韶安的话,然后—— 她摇摇头:“韶安,别等了。” 叶韶安不可置信看着戚如翡。 戚如翡认真道:“韶安,我不知道,以后我会不会再嫁给你,但是我不希望,因为我一个我还没做的决定,而影响你的选择,所以,你别等了。” 她向来自由随性惯了,觉得万事随缘便好。 她不想给自己带上枷锁。 叶韶安脸色一变,这才反应过来,急急解释:“阿翡,我……” “行了,”戚如翡摆摆手,站起来:“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们,我会留在华京,等沈琢病故以后再回去,你们把行李收拾好,明天我来送你们。” “不行!”胡叔恶声恶气道:“寨主说了!我们就算是绑也得把你绑回去!” 戚如翡斜睨了他一眼。 好心提醒道:“胡叔,你忘了你们都是我手下败将这件事了吗?” 胡叔脸瞬间气的黑了半截。 这倒不是戚如翡说大话。 戚如翡现在在寨子里,可是打遍无敌手。 胡叔立刻去怂恿叶韶安:“韶安,咱们两个一起上?” 叶韶安攥了攥拳头。 他想,但是他不能,他垂着脑袋道:“胡叔,我们两个一起上,也打不过阿翡。” “没打你怎么知道打不过?” “胡叔,”叶韶安声音里全是失落:“让阿翡走吧。” 他们留不住她了。 胡叔见叶韶安也不帮他,顿时气的脸红脖子粗,对着叶韶安就是一通骂,骂完之后,戚如翡早就没人了。 戚如翡来客栈,就是为了通知他们一声,通知完了,便立刻溜了。 从客栈离开之后,她原本是要直接回相府的,刚到主街,肩膀猛地被人撞了一下,有人从她身边迅速跑过去了。 身后有娇喝声传来:“狗东西!光天化日之下,你竟然敢抢银子!你给本小姐站住!” 戚如翡一听这话,当即就追了过去。 这小贼仗着对华京路熟,专往小道上蹿。 若是普通人,早被他甩掉了,但这次,追他的是两个练家子,他累的半条命都没了,身后的戚如翡还在穷追不舍。 眼看着,马上就道河边了。 那小贼纵身一跳,正想从河里逃走时,腰上骤然一紧,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时,被就被人一把扯回来,摔在地上。 紧接着,一顿鞭子,劈头盖脸就抽了下来。 戚如翡迟来了一步。 过来,就见那小贼被抽的抱头乱窜。 而抽他的是个鲜眉亮眼的姑娘,那姑娘一身紫红骑装,足蹬小皮靴,手中握着一根紫藤鞭,她每抽一下,那小贼就惨叫一声。 “姑奶奶,小的知错了!小的知错了!姑奶奶饶命啊!” 戚如翡见有人先抓住这小贼了,也不再凑热闹,转身便要走人。 却不想,那姑娘扬了扬下巴,满脸倨傲问:“我瞧你身手不错,我怎么没在华京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旁人听见这话,只觉这女子态度傲慢。 但戚如翡随性惯了,也不甚在意这些,便道:“戚如翡,你叫什么?” 华京的姑娘们,都是芊芊弱弱那一挂的。 戚如翡还是第一次,看到会武功的姑娘,不觉有些好奇。 却不想,那少女听见她的名字,表情瞬间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对方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收了鞭子,夺了钱袋往外走,只扔下一句:“我是谁,你很快就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