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停车场满了,车随手扔在路边。周语盘算着,等待她的是罚单还是锁车器。 她那辆红色XC90安然无恙,杜畅坐在引擎盖上焦急的看表。 见到周语,双目骤亮,迎上来。 “周姐,你可算出现了!” 周语问:“你怎么在这儿?” 杜畅解释:“李总不放心,让我来接你。”鞠躬尽瘁的脸,微曲着腰,“周姐你休息着,我来开吧。” 周语没说二话,将车钥匙丢给他。 车稳稳跑在路上。 杜畅一手掌方向,一手摸出电话。 “李总……嗯,找到了。我们这就赶过来……”他看一眼后视镜里的女人,“哦,好好,我跟她说让她开机。” 挂了电话,不等杜畅开口,周语轻飘飘两个字就将他堵住。 “没电。” “有数据线吗?车里能充。” 周语没长骨头似的歪在后排看指甲,“没。” 杜畅打两声哈哈,关心道:“周姐,你昨晚去哪了?车摆那儿一夜,手机又关机。找不到人李总多着急!” “找不到人?”周语故作惊讶:“跟踪器不管用了?” 杜畅脸色一僵,讪笑:“周姐就是幽默,拍电影呢?还跟踪器。” 她牵一下嘴角,不再多说。 车穿过一座天桥,透过天窗,她一路仰头去看。 周语这个女人,无论她内心是五内俱焚还是万念俱灰,她都能笑,眼却蒙着一层寒,一看便不是有情有义之人。 杜畅从前就怵她。 此时此刻,她已经不能用寒来形容。她整个儿人都凝成冰。 杜畅一边开车一边观察周语反应,小心翼翼的:“周姐,李总是真急坏了,昨儿等你一夜,下次可别这样了。” 没回应,后排座的女人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杜畅闭上嘴。 经过转盘时,周语突然发话:“小杜,调头。” 杜畅下意识变道,等反应过来,问她:“周姐还要去哪?” “去我爸妈家,有事。” 他脱口问出:“什么事?” 周语清冽的目光,通过后视镜冷飕飕的扫过去,杜畅住了嘴,只得照办。 其实周语并没什么重要的事。途经超市,她买了黄辣丁,排骨,几只大闸蟹,一瓶红酒,蔬菜水果。选蟹时,她挽起衣袖踩上水箱亲自去捉。 到楼下,周语让杜畅先走。杜畅鞍前马后的将食物整理好,递给周语。 “周姐你去吧,我就在车里等你。” 周语耸耸肩,说声随便,上了楼。 父母都在。 周语来了兴致,亲自下厨,弄了一桌子酒菜。 父母都高兴。一家三口享受着午后的天伦之乐,话题在周语小时的趣事上,融融惬意。 周语从包里拿出一个房产证,递给母亲,“江景房,你和爸的名字。” 周母惊得站起来,手在衣服上使劲搓,接过来翻开,同时抱怨:“住得好好的,怎么突然买房啊!” “这儿都住几十年了,给你们换套大的还不好?”周语正色,“长这么大,惹的事一大堆,还没孝敬到你们,想一想还是挺惭愧,”复又嬉皮笑脸,“母后,给个机会吧!” 周母一愕,念叨却像有惯性,持续着:“真是!买什么不是孝敬,偏买房,现在房价全是泡沫!有钱也不能这样花,败家子……” 周父一身酒气,呵呵笑着,从妻子身后探头来瞅。 周母用房产证拍他,嗔道:“还笑,都随你!” 周父伸手去抢:“我看看,我幺儿买给我的!” 周母推他:“去去,一身酒气!” 周父不满,借着酒意肇事:“你就是沾我的光!你巴着我享福你还得意!幺儿买给我一人的!” 周母举手又打。 周语“哎哎”两声,“等我走了你们再打情骂俏啊,老夫老妻的还起腻!”又说,“爸,我跟你说点事。” 周母想还嘴,一转头,见女儿托腮笑嘻嘻的看着自己,娇靥靓丽,和小时没什么两样。 她心中柔软,故意唬声:“得了,我有自知自明,就不当电灯泡了,你就和你爸亲,你爷俩聊吧!” 周母起身,周父问:“去哪啊?” 房产证在手心拍两下,周母道:“放东西。” 周父指挥:“收稳妥!放抽屉里,带锁那个!和结婚证户口本放一起!” “知道啦!” 周父说:“你妈那记性,不交代清楚转身就忘,”复又一本正经,“幺儿,有什么事要跟爸爸说?” 周语看着父亲,他皮肤松弛,褶皱渐起,曾经英明神武的脊梁也开始弯曲。 但他红光满面的望着自己,慈爱的神情和幼时如出一辙。 她低头收拾包,手机钥匙装进去,零钱拿出来放桌上给母亲买菜用。忙忙碌碌,手脚都有去处的模样。 想好的叮嘱,一个字都说不出。 “没什么事,就是想家了。” “嗨,自个儿的家,想回来就回来嘛。”周父是个感情内敛的男人。措词干巴巴的,煽起情来还有些别扭,“爸妈也想你。” 周语低头剥柚子,费了很大力气,才憋出一声稳稳的“嗯”。 她又拿出一叠资料和□□。 “爸,你看,”照本宣科的朗诵,“欧洲14国豪华蜜月之旅!两个月!你们不是喜欢旅游吗?我给你们报名,费用算我的,”递到父亲手上,“出去了想买什么就买,别想着省钱。” 周母的声音从卧室传来:“游啥游啊,老夫老妻了还蜜月,尽乱花钱!我说你是败家子吧!” 周语说:“公司的福利,不要白不要!你们就当出去开开眼。” 周母酸溜溜的:“开眼呐?你其实只想让你爸去开吧,我就是个顺带,是个陪衬,是伺候老爷的老妈子。” 周父指着卧室,小声道:“那个醋坛子!” 周语咯咯笑起来。 离开时,二老护送到门口。 周语像往常那样,换鞋后起身,信手一抬,说句走了啊。 就走了。 回到四合院,就昨夜的去向,李季一句也没问。 周语的手机和车,都被李季安装了追踪器。所以这七年来,她日日夜夜的行踪,李季一清二楚,周语也没有刻意隐瞒。 昨天这样的失联,这是第二回。 两人吃饭。 李季瞥她一眼,慢条斯理的:“不热吗?” 周语脱了外套,但没摘围巾。挺秀的胸脯上,围巾打着结。 底下遮着男人种下的激情。 周语说:“不热。” 李季深深看她一眼,不动声色。 李季吃完后,照例替她盛一碗汤。 她想起李季曾教她,他说忍者,所向无敌。 李季是一个将韬光养晦修行到一定境界的男人,真正的喜怒不形于色。 周语喝汤,心里很想问他一句,你真的就无敌了吗。 当天夜里。 “砰-------” 巨响从佛堂传来,撕破子夜的宁静。车库报警系统“哔哔”不绝,狗吠接连。 李季猛的惊醒,翻身下床。 他先一步,走出卧室,小佣人诚惶诚恐,跟在他身后跑。 李季冷声:“回去,没你事。” 说完往佛堂急促跑去,光着脚,衣冠不整。 小佣人没见过老板这副不堪的模样,怔怔说:“哦。”原地站了半分钟,回屋了。 佛堂里,等人高的释迦牟尼像,生生断成两段。 头掉了,留了个身子。仍是打坐姿态,仍是金光逼人。 碎渣满地,瑰丽流金。檀香若有似无。 女人站在满场废墟中,踢开脚边碍事的蒲团。右手拎一个大号铁榔头,对准脚下的佛像头颅,狠狠砸下。 头颅纯铜造成。瞬时,火星乱喷。 头往前滚几圈,没损多少。 枯瘦伶仃的手臂,青筋贲张。隔着竹帘屏障,李季也能清楚的感受到她周身蒙着一层冰,像噬血魔鬼。 但莲花灯朦朦胧胧的光晕,又使得她眉目如幻,仿佛九重天而来。 李季失声喊:“小语!”慌乱中不往关上身后的门,低喝,“你要做什么?!” 门关上,回声便大了。 砰砰砰。重锤像要穿透胸膛,直袭人心。 李季喊她。她充耳不闻,像失了意识,一下一下机械快速的砸在头像上。 竭尽所能,拼尽全力。 像报仇!像自救! 愤怒着!发泄着! 这个平时让她看一眼都会起一串寒颤的东西,她终于对它抡起铁锤! 此生未有的畅快!只差没喊出一声“好爽”! 她用力太猛,石屑飞溅,嵌入皮肉。血从晶莹的脖颈蜿蜒而下,她仿若不觉,表情狰狞。 终于,随着咔嚓一声。头像眼窝部位凹陷进去,一个黑色的小盒子掉到地面。 她停下了。 怔怔的看着那个黑盒子,目光不再阴厉,取而代之的是仓惶和怜悯。 周语牵一下嘴角,弯身捡起,贴在胸前如获珍宝。 “小语!”李季肃然,“放下!” 周语对身后的男人置若罔闻,慎重其事的将黑盒子揣入怀中。 然后,她像一个历经世世磨难,终得转世投胎的婴孩,长长的,重重的,快活的,迫不及待的,吐出那口浊气。 轻松了,踏实了。那对没有笑脸的泥娃娃的头,仿佛也被一个性格爽快之人一把扭断,不再脖子上欲坠难坠了。 她突然咯咯笑起来,仿佛魔障。 李季起了一背鸡皮。不死心,仍是唤她:“小语,听话!把东西给我。” 周语起身要走,对周遭一切视若无睹。 李季喝:“给我站住!” 她果然站住。 李季憋着一口气,努力沉下去。冷声问:“你去哪?” “警局啊。”她说,满不在乎的。 她看上去还很年轻,娇靥如花,像个天真爱俏的小姑娘一边抹口红一边说,我要去星巴克啊。 “周语!”李季简直不知说她什么好。只能一次次严峻的呵斥她的名字,以示警告。 周语应他:“啊?” 他气结,定定的指着她,从齿缝里逼出三个字:“这不是儿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