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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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裙醒来时那人正坐在火炉旁添火。   他面色苍白清寒,在炉中火焰映照下倒也好看。   “你准备关我到几时?”   她冷声问。   苏梦枕轻咳了声:“方应看已经查出了你的身份。”   他声音清淡,加火的手却并未停下来。   “那又如何。”   穿着古烟宫裙的美人缓缓道。   雪白的脚踝隐隐在裙下拂动,盈盈如玉竟比这白毯还要动人。   苏梦枕不说话了。   吴裙轻轻打开窗子。   昨夜雪停风住,溶溶日光轻撒在冰雪之上已有些消融。   艳鬼伸手遮住半面微光,斜倚在一旁,过了很久才缓缓道:   “你不过是怕我出现,引得陛下再起结盟之心而已。”   那炉中火刚生起又被窗外寒风熄灭。   苏梦枕微微垂下眼来,一遍复一遍的继续。   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家国大义,兄弟情深,却唯独对她不好。   那炉火终于重新燃起了。   青袍公子微微咳嗽了声,也看向了窗外:“等到春天时,我便放你出去。”   屋檐上的落雪未消,寒梅树上却已隐约露出些艳色。   还有三个月便是春天。   吴裙慢慢转过身来。   这世上美人宜静不宜动,可她却是怎样都好看的。   高云发髻微散,像细碎的鸦羽拂过面颊,更衬着肤色如雪,眉眼动人。   她盯着那病容青年看了很久:“你快病死了,怕陪不了我三个月。”   她语气淡淡,话语却恶毒。   苏梦枕却笑了,他目光中有种难言的东西,像是黄昏细雨的小刀,又像是这屋外的檐檐白雪清冷:“阿裙,你会活的很久的。”   他缓缓道。   明明是这人亲手杀了她,可他却告诉她:你会活很久。   吴裙刚要开口嘲讽,却觉额头微痛。   隐隐约约有些片段闪过,可那记忆又太过模糊,生前与死后,本就是两个世界。   她隐于袖中的手握的紧紧地,心中忽然泛起了些戾气。   窗外冰雪消融。   水露滴滴答答地顺着屋檐流下,像是春日里蜿蜒的小溪。覆雪碾落红梅,几点花瓣儿顺着小溪不知向何处流去。   这是个好天气。   苏梦枕翻着旧书的手却顿住了。   “你在看什么?”   吴裙轻轻按住那冰凉的指尖,雪色交融间竟有些难言的温柔旖旎。   她的语气很轻,肤色也若雪一般透明。   青袍公子并不应答。   他是个很能忍的人,面色依旧清冷。   吴裙微微蹙眉。   那如玉的指尖已顺着那青色的衣袍滑过。   她轻轻拿起那旧书。   泛黄的书册在雪脂中遥映着。   那是一本佛经,可拿着它的却是一只美的勾人的艳鬼。   她就坐在他面前的书桌上,雪腕儿轻晃着打翻了墨汁。   连烟色的宫裙也沾染了些许。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那美人云鬓散乱滑过雪肤,眉目清冷,声音也如那隔世的古卷一般沙哑动人。   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淡淡地念着佛经。   可眼尾处勾魂的泪痣却像雪中红梅一般,纵再清心的僧人也无法无动于衷。   苏梦枕淡淡挑眉,却见那朱红的丹蔻已漫上了衣袍,古烟裙摆下微微露出一截雪色的脚踝来,香减清罗。   吴裙轻轻支着手,那盈润丹蔻已落到了那人心口处,她的经书也终于念完了。   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   明明是香艳旖旎的动作,可她眼中却一片清寂,像这雪山上终年孤冷的古梅,沉隽无声。   苏梦枕忽然想起三年前。   他是最早见到她的人。   那穿着宫裙的美人静静地站在雪地中告诉他:“我不想死。”   他说:“好。”   打动他的是她眼底的神色,惆怅清寂,有着世间美人都没有的孤独。   像是年少沉疾的苏梦枕,心有不甘。   所以他杀了画中人,却留下了艳鬼。   以自己心头血喂养了三年。   而今,那个美人微微靠近他,侧着脸靠在他肩上,告诉他:   “你会爱上我的。”   青袍公子缓缓勾起唇角,眸光晦涩。   方歌吟死了。   这在江湖中刹时掀起了惊涛骇浪。   谁有能力杀死他?   没有人能回答。   或许他是死于走火入魔,毕竟一个年少即有奇遇,肩负多家武功的人总是更危险些。绝世武功不仅可以杀人,亦可以自戮。   这是江湖中的一个谜案。   十一月十四日。   灵堂开祭,天下英豪尽来。   门前花圈如列,纸钱顺着大雪铺满小路。   狄飞惊也来了。   “堂主。”   披着白麾的少年沉默着自下属手指接过香来,恭敬祭拜。   六分半堂的众人在一旁候着。   这些时日江湖中局势变动实在厉害,狄飞惊,那个始终低着头的,永远隐于人后的少年已成为六分半堂之首,无人再敢小觑。   三柱香入炉,方氏家眷俱有悲色。   那温柔俊秀的少年叹了口气,只道:“节哀。”   主持事宜的是方歌吟的义子方应看。那走马观花的小侯爷似终于沉稳了下来。面色沉寂的接待众人。   听了狄飞惊的话只是沉默点头。   “狄先生这边请。”   小童弯腰道。   狄飞惊安静地走了。   方歌吟死了,这江湖中有人买方应看的面子,有人却不买。   灵堂上不乏有人私语说:方掌门是被那认了宦官为师的义子气死的。   方应看自然也听见了。   他面色很沉,却依旧很有礼。   因为方歌吟死了。   他曾经也想过终有一日要踢掉这绊脚石,可却不是如今。与米有桥的关系本就是利益相间,随时都有可能作废。在这种情况下,他更不可能失去方歌吟这棵大树。   他不傻,也无心在这时候动手。即使他窥见了这位人前人人敬仰的大侠沉埋的秘密。   道貌岸然的方歌吟也会为美色所惑。   他面对着自己温柔动人的妻子时想到的是谁?   方应看想到那日他自暗室中出来时那人脸上惊惧的神色,甚至隐有杀意。   “你看见了什么?”   他问。   方应看已跪在了地上,他手中拿着一本秘籍,没人看得见那眼底神色:“义父一直不教我血河剑最后一招,我一时鬼迷心窍。”   他犹豫半晌小心道。   方歌吟看见那秘籍名字竟是隐隐松了口气:   “滚去后院罚跪。”   他眼神深沉,直到那人离开才收回目光来。   见暗室密砖封线完好才微微放松。   方歌吟慢慢从抽屉中拿出药瓶来轻嗅了口。   他这些年来心神困扰,多有幻觉。这瓶中药有安神之效,亦是经常抑制。   方应看已走出了院中。   发现暗阁本是无意,不过当看了那密砖下的笔记后他倒突然改变了主意。准备顺势而为,那抽屉中清心安神之药已被他换作了迷魂丹。   他只是准备掌控那道貌岸然的义父,可第二日,方歌吟却死了。   方应看察觉到了不对,可密室中的药瓶与笔记俱已不见。   他自然知道自己被人当做了刀子。   天色渐渐黯淡。   祭拜之后众人俱已散去。   狄飞惊也走了。   他披着鹤麾在漫天白雪中静静地走了。   “这是第二个。”   那温柔,俊秀的白衣少年啊,低垂的眸子令人胆寒。   雷媚当然怕他。   因为她知道,那掉包了方歌吟的药的人就是狄飞惊。   他杀了方歌吟,又握住了方应看的把柄。   却若无其事的干净温和。   没有人知道他要干什么,狄飞惊不在乎六分半堂,着才正是最可怕之处。   夜已深了。   小屋中,穿着古烟宫裙的女子在睡梦中轻蹙着眉头。   她忽然梦见了那跟着关七一同来的人。   他拿着一把剑,叫血河剑。   这冬日里难熬的很。   苏梦枕这几日咳嗽的越发严重了。   甚至有时衣襟上也沾了血。   吴裙静静看着,她目光很淡,亦很无情:“你要死了吗?”   她问。   病容青年轻笑了声:“总要撑过这个冬天。”   他坐在火炉旁静静地加着柴火,微侧的面容竟有几分温柔。   那宫装美人并未看他。   她只是倚在窗边淡淡地看着窗前落雪。   她已在木屋中呆了很多天。   这天气晴了又暗,雪也扬扬洒洒落个不停。   院中几株梅花经霜后愈加清寒。   吴裙看着看着忽然想到了金风细雨楼中的梅花,和那楼台上寂寞疏狂的男人。   “你死后,金风细雨楼怎么办?”   她忽然问。   那只是一个单纯的疑问,没有任何感情。   病容公子指尖微怔,淡淡道:   “金风细雨楼是天下人的金风细雨,不是苏梦枕的。”   他说到这儿又笑了起来:   “更何况王小石和白愁飞也很好。”   “白愁飞很有野心。”   吴裙微微伸出手去接了片雪花,任它在掌心凝成冰晶。   苏梦枕轻咳了声,摇头道:   “可王小石永远能牵制住他。”   吴裙不置可否。   那雪花啊,依旧静静地飘着。   落在高云发髻上宛如珠翠一般,显得那穿着古烟宫裙的美人眉目愈加清冷。   十二月一日,值大雪覆城。   徽宗常年耽于享乐,身体已是不行。只是夜游园中赏了回雪,回来便已病倒了,面色蜡黄地躺在塌上。   “太医,这……”   米有桥担忧问。   老太医拱手道:“大人放心,陛下只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   “微臣开付药即可。”   米有桥让宫女送太医出去后,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天亮时,药便已熬好了。   徽宗咳嗽了声,接过药来:“几时了?”   “辰时。”   米有桥小心道。   徽宗微微点了点头:“这几日朝堂之事先交与太师与丞相二人吧。”   他声音嘶哑,竟已有越发严重之势。   米有桥心下一凛,却是低声应好。   六分半堂中:   狄飞惊小心将穿着古烟宫裙的美人放进冰棺中。   玄冰棺有温养尸身之效。这三年来,他换了无数冰棺,只为保存好她的身体。   冰棺中女子安静地像是睡着了一般。   长睫若小扇微合,静静在雪肤之上落下一层阴影。   狄飞惊叹了口气:“阿裙,再等等,待到真龙之气吸收完,你就可以还魂了。”   这自古最利于阴间人的便是帝王精血了啊。   那安静的,俊秀的白衣少年,为了艳鬼可以负尽天下人。   那皇宫之中的帝王这几日病的越发重了。   竟已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   分明只是偶感风寒,却无论如何也不见好转,昨日起竟是陷入了昏迷。   这病来的蹊跷,宫中太医遍治不得。   城外鸡叫时便已贴了寻医的告示。   有人说,徽宗这是遭了报应。   小屋之中,檀香袅袅地燃着。   笼在那美人如画面容上旖旎动人。   吴裙已睡了,在贴满符咒的房间里艳鬼总是有些疲惫的。   苏梦枕立在窗边静静地看着风雪漫天。   不一会儿,一只雪鸽逆着风飞了过来,停在青袍公子肩上。   苏梦枕轻咳了声,缓缓拆下鸽子腿上绑的纸条来:   “方歌吟死,狄飞惊欲弑徽宗以行还魂之事。”   病容青年衣襟上已沾了血,面容在风雪下更显苍白,可他的眸光却很温柔:   “下一步,便是要养鬼人的命了啊。”   那艳鬼,是以他心头血一滴一滴温养起来的。   他活一日,她便一日不散。   他以自己的命换她为艳鬼,而狄飞惊以天下人的命换她还阳。   哪怕是――冒天下之大不闱。   那雪下的越大了,京师之中暗潮涌动。   雪山上美人眉眼寂寂,睡梦中亦显得有些孤独。   苏梦枕叹了口气,轻轻摘了枝梅花放在那美人枕边。   他看着那美人很久,冰凉的指尖微拂过那眼角泪痣:   “阿裙。”   他眸光复杂,最终却道:“你应该忘了我。”   天色暗了下去。   青袍公子缓缓消失在了风雪中。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韵兰烟小天使的地雷   啾咪一口#^_^#   感谢西伯利亚大寒流小天使的营养液   感谢夏尔赛高小天使的营养液   感谢小鱼小天使的营养液   么么么   PS:“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出自《金刚经》鸠摩罗什   方歌吟是渡口截杀的第二个人。   裙妹与小狄的故事会在明天说哒~   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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