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还未大亮,驸马府便已忙碌了起来。 侍女们行色匆匆的准备着。 驸马信佛,每年都会邀得道高僧来府里讲道。 这种俗事本是用不上无花的,但因天峰大师之言却不得不来。 “开坛授道,游生万物。” 凡佛门弟子皆着僧衣持珠,同心所愿。 整座府里都是一片宝相庄严之色。 吴裙并未去听道,而是手中拿着鱼食在水榭前自顾自的玩乐。 手中的鱼食已撒完了,看着池中鱼儿们欢悦争食,栏边的美人儿轻轻叹了口气。 “姑娘可还再要些?” 侍女轻声道。 吴裙摇了摇头:“也无甚意思。” 她顿了顿又道:“你不若去前堂看看,讲道是否快完了?” 侍女应了声便离去了。 吴裙百无聊赖的趴在水榭栏杆上,眼神似笼着一层水雾。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姑娘在想无花?” 那声音恍带锦缎,像是酒后微醺。 吴裙幽幽叹了口气:“我为什么要想一个和尚?” 那声音闷闷的笑了笑:“因为那是一个天下难得的和尚,无数女人都想让他还俗。” 吴裙也笑了,她声音软软的,带着春沙的暖意,语调又有些任性:“可我偏不想让他还俗。” 朱厌略一细想,突然抚掌大笑。 可当那栏边美人转过身来时,他的笑便顿住了。 佛音袅袅又怎敌天光失色? 在她面前,连生机也要黯淡,这是一种扎在男人命里的美,要用心尖的血来温养。 朱厌叹了口气:“我总算知道无花为何要金屋藏娇了。” 吴裙笑了笑:“你也觉得我美?” 男人手中的玉杯已满了酒,仰头一饮而尽:“没有人会觉得你不美。” 吴裙摇了摇头:“可你并不喜欢我。” 她忧愁的样子让人恨不得将星星摘下来。 朱厌执杯的手顿了顿:“我并非不为所动,相反,我很喜欢你。” “第一眼就喜欢。” “那你为什么不看看我?” 吴裙轻笑。 她声音轻软,笑起来宛若黄莺清啼。 朱厌叹了口气:“美人看一眼就须止住,若到第二眼便要酿成祸事。” “什么祸事?” 她笑问。 天边的佛音已然散开,朱厌深深的看了眼那勾魂摄魄的美人。 “自相残杀的祸事。” 开坛授法不得停歇,无花这一讲便直到日落才停下来。 肩上的白鸽抖动着翅膀似有些不耐烦,无花微微眯了眯眼。 “少林那边的信?” 朱厌喝了口酒问。 无花并未答话,伸手拆开信笺。 阅后微微叹了口气:“果不出所料。” 说着将手中信笺递给朱厌。 “想不到方丈之位竟会落到你那师兄身上。” 朱厌眼风扫过字迹,嗤笑道。 无花神色未变:“他对我早有提防,如此也在情理之中。” “你要怎么办?” 喝酒的男人叹了口气。 无花看着院外锦簇微微叹了口气:“看来是得回少林一趟了。” 吴裙晚宴是在房中用的。 她向来不喜多食,只用了几口便停下了。 “姑娘可是觉得不合口味?” 侍女低声问。 吴裙摇了摇头:“撤下吧。” 侍女应了声,便有人上前收了食盒。 这采荷院里似乎更安静了,下人们小心翼翼的生怕惹了那位娇客不悦。 盖因驸马今日酉时送来的几套衣裙。 金丝镶线,夜珠粉坠,无不价值连城。那是连宫中贵人也求不得的锦衣,如今却随意的送到了采荷院里。 吴裙喜欢漂亮裙子,应该说没有美人不喜欢华彩夺目的东西。 可她却并未看那些华服一眼。 十二红楼里如今虽只剩了一人,却还是要守规矩的。 吴裙穿了那瞎子绣的云雁锦衣,心自然也要向着他的。 锦衣未褪,其余自然入不了眼。 那些华服只能被锁在暗箱里了。 春夜徐然,无雨无风,蛙池映着星子点点,恍若倒月晨影。 九曲回廊里,侍女在一旁掌着灯。 吴裙以手撑着团扇惫懒的半闭着眼。她天生眼尾处带着抹霞色,眼睫轻颤时更显的动人心魄。 宫灯提照,映着美人月华秋容之色,恍若袅袅生烟。 不远处的屋顶上坐着的白衣僧人执棋的手顿了顿。 又缓缓落在了黑子外。 黑子已无路可退,无花对弈到此处,微微叹了口气。 美人如何都是美的。 吴裙看着幽幽清池,微微敛下眉眼来。 红楼清寂,若她一人在池边亦是能坐一整天。 “姑娘还不睡?” 夜色里一道温雅的声音问。 吴裙回过头去,便见那白衣僧人端坐在屋顶上,清俊的眉眼如月色温许。 这倒让她想到了第一次见他时,也是这般情景。 她笑了笑:“大师似乎很喜欢坐在高处。” “蜉蝣朝生暮死,人亦如此,贫僧总是想看的远些。” 无花温声道。 吴裙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她眼神清澈潋滟,长睫微微闪动间让人心头一跳,似千言万语都化为懵懂秋波。 无花不知为何竟松了口气。 深夜里,城中万户皆眠。 郊外的绿林里,一道身影灵活的在夜色里穿梭。 楚留香无论何时都是冷静优雅的,唇角的弧度始终风度翩翩。可现在,他的衣衫乱了,身上也不再整洁如初。 一个人若是连命都快要丢了,又如何会在乎这些东西呢。 即使是楚留香也不例外。 他现在倒有些庆幸自己的鼻子了,至少闻不见身上的怪味儿。 因为已经逃了一天一夜了,身后的人也甩了一拨又一拨。 自一天前神水宫下了江湖通缉令,盗帅楚留香就变成了江湖上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楚留香靠在树干上看着身后众人朝着相反的方向追去,不由松了口气。 这几乎是他入江湖以来遇到的最大的一次危机。 想起宫南燕临走前的话,不由微微苦笑。 拥翠山庄与神水宫这两座大山牢牢的压在身上。 凶手一日未查出他便一日不能出现在人前。 楚留香摸了摸脸,又提气飞快地向前方掠去。 另一边李红袖却出现在了五十里外的一家青楼里。 和她一起的是个穿着淡黄色袍子的女子,眉眼温柔,端是个绝代佳人,正是苏蓉蓉。 眼见着天快亮了,李红袖焦急的跺了跺脚:“我就不该先走的。” “要是楚大哥出了什么事儿。” 她毕竟是个女子,说到这儿已经快哭了。 苏蓉蓉也有些担忧,却还是安慰道:“你别乱想,楚大哥说天亮之前会回来便一定会回来的。” 李红袖忍着眼泪点了点头:“他要是出个什么事,我就……” “你就什么?” 她话音刚落便有一道调侃的男声从窗外传来。 楚留香翻开窗子跳了进来。 他此刻累极了,英俊的面容显得有些黯淡,可当他笑起来,眼底的光便也亮起来了。 李红袖也破涕为笑。 “我总算知道你竟比甜儿还爱哭鼻子。” 楚留香叹了口气,取笑道。 李红袖脸红了红,却未反驳,撒娇的看向苏蓉蓉。 苏蓉蓉亦是会意,温柔道:“楚大哥别取笑红袖了,我也吓了一跳呢。” 楚留香苦笑着摸了摸鼻子,连忙岔开话题:“东西备好了?” 苏蓉蓉点了点头。 清晨,一个面容有些阴郁的男人从客栈里出来了。 男人岁数琢磨不准,一双吊角眼鬼鬼祟祟的,看着就让人有些不舒服。 ――正是易容后的楚留香。 楚留香下了楼后并未着急走,而是坐在大堂要了笼包子,光明正大的吃着。 这江湖中还有比客栈消息更灵通的地方? 楚留香喝了口水,便听隔壁桌上两个大汉窃窃私语。 “你听说了吗?” 矮个子小声道。 “昨天江湖中发生了件大事!” 旁边大汉左右看了眼,看没人注意到这边才回过头去道:“你说的是神水宫的那道追杀令?” 矮个子点了点头:“没想到楚留香竟然是这种人,整整十二条人命。” “听说拥翠山庄大公子李玉函已经请了身价最高的杀手来追杀楚留香。” “你是说中原一点红?” 大汉陡然变色。 矮个子叹了口气:“神水宫加中原一点红,这楚香帅这次是插翅难逃了。” “不少赌坊都已经开设赌局看楚留香能撑几天了。” 两人这边悄悄说着。 楚留香眯了眯眼,扔了锭银子便已转身离开。 他要先去找一个人,一个在这十年间一直庇护着雄娘子的人。 任谁也想不到从不说谎的君子剑黄鲁直竟和雄娘子相交了多年。 楚留香想起今早窗外那张莫名的纸条,微微叹了口气,因为他已猜到了送信的人是谁,只是却不知那位宫姑娘为何要如此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