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打更人敲了一下铜锣,不徐不急的在巷子里走着,这时候寻常人家都已经睡下了,夜行的大多是些江湖人。 已近寅时,一轮月儿悄悄的挂在天边。 巷子深处的拐角里,一个穿着白色锦衣的姑娘微微叹了口气,面前挡路的石子被精致的绣鞋轻轻踢开。 “姑娘为何忧愁?” 夜色里,一道温润平和的声音问。 吴裙转头四处寻了寻,终于在屋顶上看见了一个盘腿坐着的和尚,那和尚也穿着一身白衣,不过那白衣却是寺庙里的僧衣。 “大师长的真好看。” 吴裙突然出声道。 她声音清软,为了不惊扰打更人故意压着的时候更显得娇憨。 无花略微一愣,却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微微敛下眉来:“姑娘还没告诉贫僧方才为何叹气。” 吴裙眨了眨眼,软声道:“我丢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她说着又叹了口气,似有些烦恼。 无花温声道:“既是如此,姑娘不妨告诉贫僧,贫僧或可代劳。” “你可真是个好人。” 屋檐下的姑娘笑道。 她长的极美,笑起来如瑰云破月,氤氲皎皎华光。无花平生亦见美人众多,他母亲更是闻名天下的绝色,可与眼前这女子比起来,却到底少了些朝气。 那极珍贵的云雁细锦衣缓缓的滑过地面,锦丝的缎子裹着窈窕的身姿,静亦婀娜曼丽,婉转间妙不可言。 这已是人间难寻的姝色。 吴裙眨了眨眼,那双剪水秋瞳软软的望着无花,眼尾处的桃色带着股郁气,似有千言万语。 没有男人受得了这样的眼神,和尚也是男人,可这和尚偏偏又叫无花。 一个人若是学会一样东西那不打紧,可若是精通并且更甚便值得佩服了,而若七样皆有所涉猎,并已登峰造极,则多半已是近妖。 这样的男人,还是一位闻名天下的名士妙僧。 “阿弥陀佛。” 无花念了声佛号。 “姑娘尽可多言。” 吴裙站着有些累了,于是提着裙角,微微靠墙蹲着。 想了想道:“大师,我路引丢了。” “困在这里不敢出去。” 无花睁开眼看着她,温声问:“姑娘可有具体线索?” 少女跟猫儿似的苦着脸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大师可还有别的法子?” 无花叹了口气:“或许可以去官府问问。” 吴裙没听到想要的答案,微微有些失望: “大师这法子一点儿也不好。” 无花看着那锦衣姑娘跟团猫儿一样缩在墙角,心下莫名软了软。 “姑娘若不介意,可暂时先跟着贫僧。” 他顿了顿又道:“贫僧过几日要去驸马府上开坛讲道,或许到时可以帮你。” 吴裙长长的睫毛轻轻闪了闪:“所有的和尚都这么有心吗?” 这话问的很微妙。 她这样颜色的美人,是否在和尚眼里,也会受到优待呢? 吴裙有些好奇。 无花转珠的手顿了顿 :“众生皆为平等。” 吴裙撇了撇嘴角:“大师不说实话。” 无花微微一笑:“姑娘可还能走?” “不能走了,要大师背着才行。” 吴裙转了转眼珠,摊手耍赖。 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的看着面前的白衣僧人,眼中笑意盈盈。 她总是有让人心软的本事。 无花心下一叹,微微弯下了身子:“姑娘上来吧。” “大师可真是好人。” 吴裙感叹了句,轻轻的趴在了年轻僧人的背上。丝毫不在意这种样子出现在人前会给僧人带来什么麻烦。 无花也不在意。 与其说他是一个江湖人,倒不如说他是一个名士。 一个僧人,面目温雅,骨子里又清寒孤傲。 吴裙趴在僧人背上,隔着薄薄的衣衫感受着那跳动的心脏,他很瘦,却是习武人的精瘦,背上肌理分明,骨相又加其中。 “好热。” 吴裙轻轻吸了口气,闻着衣间淡淡的檀香味儿,慢慢闭上了眼。 她本来就是没有路引的,盖因一份拜贴,这才深夜至此。 鲜为人知十二红楼里有个九姑娘,最喜欢穿漂亮裙子,谁送的裙子合了她的心意,她便帮谁办一件事情。 这个传说已不知被人遗忘了多少年。 可就在一个时辰前,吴裙突然收到了一件裙子。 云雁细锦衣。 这裙子虽然稀有,却是请不动红楼里唯一的九姑娘的,可若那细锦里掺了鲛纱珠泪,便不一定了。 ‘云纱笼烟寒,皎皎披月华。’ 吴裙想到这儿微微弯了弯唇角,那人真是有心。 可他却不知道: 凡是见过她的人啊,都要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不论是别人还是――雇主。 夜已深了,一个白衣僧人背着貌美的女子悄悄走进了客栈里。 店小二已经睡下了,却被一阵冰凉的触感惊醒。睁眼一看一锭白晃晃的银子就在眼前。 连忙捧过笑了起来:“客官里边请嘞。” 无花点了点头,温和道:“劳烦施主安排两间上房。” 小二应了声,上楼时却瞥见了僧人背后那双宛若乌云闭月,皎然清和的眼。 吴裙微微抿唇笑了笑。 “阿弥陀佛。” 僧人念了声佛号,小二这才回过神来。 步履匆匆的上楼,却再不敢回头看一眼。 吴裙眨了眨眼:“大师也要住上房?” 无花已抬步上了楼,白色的僧衣在烛光下明明灭灭。 吴裙看见那个眉目疏和,容色生华的僧人转眼来问她:“有何不可?” “出家人不是总说什么清修吗?” 她轻声问。 无花摇了摇头:“我和他们不一样。” 这句话实在不像一个和尚说出来的,可说话的是无花,便显得理所当然。 好像这个人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无论他是不是出家人。 吴裙突然笑了笑:“你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无花叹了口气:“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和尚。” “妙僧无花又怎会只是一个普通人呢。” 吴裙张了张口,却听一道声音突然从外间传来。 那声音由远及近,顷刻间便已到了客栈。 “少帮主。” 无花双手合十道。 “无花大师。” 来人也还了一个佛礼。 吴裙在听见声音后便已躲到了无花背后,此刻偷偷打量着来人。 那是一个穿着紫衣的青年,非富贵相,却有落拓不羁的侠气,眉眼英气,少不得是一个青年才俊。 “夜色已深,大师怎会在此?” 那紫衣青年问。 无花摇了摇头:“我行到此处,便在此处了。” 这是佛语,紫衣青年也粗通佛理,细想之后抚掌大笑:“合该如此。” 无花敛眉不语。 吴裙瞧着好奇,云纱的裙边在白色的僧衣下微微浮动。 紫衣青年眯了眯眼:“这位姑娘是?” 无花捻弄佛珠的手顿了顿。 吴裙轻轻抓住僧人腰间衣带,曼声道:“我叫吴裙,罗裙的裙。” “你又是谁?” 看到露出的半张脸,南宫灵已然愣住了,待无花轻咳一声才回过神来。 耳尖却已经红了。 无花看了南宫灵一眼:“这位是丐帮的少帮主,任老帮主的义子。” 吴裙轻轻叹了口气:“你们说的这些,我都不懂。” 南宫灵张了张嘴:“姑娘亦不必懂这些。” 他这话说的急迫,倒像是个讨心爱的姑娘欢心的毛头小子。 “阿弥陀佛。” 无花敛下眉眼。 南宫灵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不跟你们说了。” 吴裙瞥了他一眼,转身快步跑到了楼上。 云色的烟霞在廊间飘动,倏忽只剩袅袅余音。 南宫灵可惜的叹了口气:“我说的是实话。” “像她那样的美人,确实什么都不用懂,美色到了极致,便也是一种武器。” “你果真这样想的?” 无花问。 南宫灵点头:“确是如此。” “那你果真肤浅。” 无花突然也叹了口气。 南宫灵奇道:“大师难道不这样想?” 无花脸上的神情突然有些奇妙:“我是个和尚。” 南宫灵哑然。 说话的功夫,房间已经收拾好了。 小二抱着秽物去了后院。 桌上摆了盆开的正艳的牡丹。 吴裙趴着轻轻嗅了嗅,又皱着鼻子叹了口气。 “荒村野外,姑娘不妨先将就着。” 门口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 “大师可是叙旧完了?” 吴裙轻声问。 无花摇了摇头:“本是萍水相逢,谈何叙旧。” 吴裙“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的:“我不喜欢那个登徒子,大师可不许骗我。” 无花指尖微动,最终温声道:“不会骗你。” 吴裙点了点头:“我相信你。” 她眼里像是披着星云,在夜间漫漫而灿。 无花叹了口气。 心中似乎却已预见到江湖中因美人而生的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