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突然下一阵喧闹:搬工起早将海上运来的成车啤酒从驳车上卸下搬入兄弟酒吧;从不起早的俄罗斯舞女听说租界里有大新闻,纷纷从夜总会宿舍里披上大衣,踩上高跟鞋花枝招展的走到街上,企望能遇上前来肥皂抑或香烟广告公司的猎头,能使她们赚足半年薪水;记者们也一早聚拢会审公廨门外,等着看这城市将要如何乱套。 而他二人却在特卡琴科楼上若无其事的聊着天。 她想起自己身处何地,问他:“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会审结果不尽如人意?” “多亏谢先生,这是他站在他的立场上能争取的最好结果。” 他想起他人形容谢鸿——“不当自己是中国人,也不当自己是英国人,方便游走于二者之间谋利”。多么相似? 一如他父亲所言。列强直入紫禁城如入无人之境,历史文物,珍珠玉石,成箱成笼;所杀所夺,也无外“不义之财”,有一日定要偿还。不是今日,就是明日,终究有其时。 所以他以为谢择益想必是个英国人。他有他的誓死效忠,却自己顿悟了正义信仰与仇恨的或冷抑或热的激情。 八十年来不知多少英国人踏足过中国大地,近百万向往正义的鲜活面孔被这人间地狱同化为杀猪猡,可从未有过人幡然悔悟立地成佛。 他甚至能想象,谢择益何等冒死游走在各国军官当中,才能正当其时的谋求这一线希望。 择益不易,是死易活难,独醒的不易。 这件事,非他不能做到。 所以一定是谢择益,而不是他斯言桑。 很长时间他一直在想,倘若那年在绍兴出现在她窗外的是谢择益,结果定不会如此。 言桑不由一阵发笑。 楼下,三马路,会审公廨门开了。各式军装依序而出,门外记者一拥而上。 他即刻唤仆欧带来账单。 转头看她仍盯着自己,于是笑了。 她忙问:“什么时候走?” 他说:“今晚。” 她没想到这么突然,但若是不曾碰见,她也会以为他一早就已经离开。 她问:“这个时候,仍旧要走吗?” 他笑着,答非所问道:“不趁早逃走,还能来参加你的婚礼?” 她盯着他说:“你会有你的爱人,但绝不是我。我不是良配,该落荒而逃是我。你有何不可?” 他仰头,叹气,微笑道,“我一直没走,想同你道个别,可为自己找不到合适理由上门求见,不知不觉拖至今日。也没想过你会自动出现在我跟前,便无事可做,呆在家中。” “《旧新娘》我已经读过。”她又补充:“谢先生带过给我的。” 呆在家中写个故事同她道别。 她记得他后来近视了。但他没有为自己著过自传,旁人回忆起他的点滴时亦无人关注他何时起不大看得清东西。但是此刻他在距离自己不到一米的餐桌那头看(本章未完,请翻页)